报警人离开这种事儿其实也是比较正常的了。

现在这个社会，大半夜的看到有人躺在路中央，一半以上的人可能会直接选择绕开这里然后快速离开，假装没看到。有几率救人一命，还是有几率惹祸上身，大部分人还是觉得后者的风险更大一些。剩下的一小半人，可能会有人报警，但是也仅限于报警。只有很少一部分人会伸出援手，原地等待警察或者救护车的到来。

当然了，这仅限于大半夜。如果是大白天的情况下有人当街晕倒，按照湘沙人的这种性格，肯定会有人毫不犹豫的冲上来帮忙的。

黑夜带给人的并不只有未知，更有着对未知的恐惧。

“先看人吧。”宋平安冲着两个民警点了点头，赶紧来到了那个病人的身边。

病人年纪大概在六十岁左右，男性，身材保持的还挺不错的，并没有发福，胳膊上肱二头肌和肱三头肌很发达，太阳穴有点儿鼓起，看起来是经常健身的样子。他身上的衣服整洁，身上的看得出来都是在人倒下之后才沾染上的，面容也比较干净，胡子是刚刮过的，应该不是流浪人员。

“怎么都喊不醒，身上没有发现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证件，手机，钱包，身份证，银行卡，驾照……什么都没有。”警察说道，他们已经开始怀疑，这个人是醉酒状态下睡在了这里，身上之前的东西都被人给摸走了，路人发现之后报了警。

甚至可以说，就是那个小偷怕人在这里死掉了，自己惹上麻烦，自己选择报了警，然后果断逃跑，否则怎么派出所民警一直打电话，他就是不肯接呢？

可两个警察感觉还是有点儿不太对劲。这个人身上一点儿酒味都没有，一般要是能喝成酒精中毒倒在路边的，这人根本就用不着张嘴，只要一靠近他就能闻到很浓重的酒精味道，刺鼻的很。

没喝酒，还晕在这里，身上什么都没有，这算什么？世界上奇奇怪怪的事情那么多，光是出警，这两个警察就算是遇到了不少了。这种情况还真是第一次见。

“明显不是酒精中毒了。”宋平安也发现了这一点，检查了病人的颈动脉，心跳呼吸情况以及瞳孔大小和对光反应情况，没发现任何异常。

“血压呢？”宋平安皱着眉头说道。

“一百二，九十，正常的很，这个人……很健康。”白楠也皱了一下眉头，有点儿不知所措。

“现在的情况看来……没有外伤，基本排除内出血，心跳呼吸都没问题，颅脑看起来也没有损伤，不知道是不是颅内有什么问题我们现在查不出来，造成了病人陷入了……深度睡眠状态。”宋平安考虑了一下自己的用词，最后还是选择了睡眠这个说法。

没错，这个人的确是在睡觉，任何生命体征都表明他的身体一点儿情况都没有，健康的很。哪怕是昏迷或者休克，血压、心跳、呼吸都能十分直观的看出区别，可是这个人，真的是在睡觉！

一直在一旁观察的王鸽也有点儿懵，从刚才开始他就注意着四周，除了偶尔路过的路人和几辆疾驰而过的私家车之外，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并没有拎着雨伞的死神像这里靠近，这意味着这个病人没有生命危险。

两个警察也看出来了，大夫对这个病人束手无策，查不出什么毛病，而他们也没有办法辨认这个大爷的身份，只能用手机拍了这个人的照片，发回所里，看看能不能跟最近上报的失踪人口对起来。

就算是走失了，根据这个人的衣着打扮来看，也是近几天的事儿，而且查找的范围比较小，如果有家属上报，那肯定是找得到的。

“先带回医院吧，说不定是睡着了，我们叫不醒，也许会自己醒过来。就算是醒不过来，我们也得查查具体的原因才行。”宋平安叹了口气，“王鸽，来，搭把手。”

王鸽赶紧上前帮忙抬人，两个民警也没闲着，这个病人看起来不胖，可浑身都是肌肉，比较紧实，还是有点重量的。只是四个大男人在这里抬一个人，倒显得轻松了不少。

“你开车回所里，我跟着去医院。”两个民警开始商量各自的分工了，反正漫漫长夜要值夜班，有点儿事做也好，只是等着调查消息而已，用不着东奔西跑，他们已经谢天谢地了。

一行人上了车，王鸽刚想把那推车病床推上救护车的车厢，车上的大爷居然醒了过来。

“慢一会儿，醒了，先查生命体征！”宋平安赶紧拦下了王鸽，病人的意识状态改变之后，还是要先确认一下生命体征有没有发生异常。

毕竟有种情况叫做所谓的回光返照。在濒死的时候，大脑会刺激各个腺体，分泌各种激素，觉得自己还能再抢救一下。在各种激素的作用下，濒死的病人可能会产生奇迹般的好转，卧床不起的居然能够坐起来，昏迷不醒的可能突然醒来说话，交代遗言。这种情况有可能会误导家属或者医生，觉得病人这是要活过来了，其实是不正常的。有经验的大夫都知道，有些病，治不好就是治不好……

所谓回光返照的这种情况根据个人情况，可能会持续一整天，可能是几个小时，而有的人可能只有几分钟。宋平安一个是害怕这个，另一个还是想要弄清楚，这个病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情况，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在这里睡觉。

“大爷，您别怕，我是雅湘附二医院的大夫，您刚才在路上睡觉，我们怕您出危险，咱们到医院里面去休息一下。”宋平安内心猜测，这个病人有很大的概率患有某种精神疾病，是一个走丢或者独自离家的情况，所以才会在大街上睡着，说话还是尽可能的降低了自己的攻击性，语气和蔼，跟哄小孩似的。

“叫什么大爷，我是你爸爸！你个不孝的东西，把我带到这里干什么！赶紧回家，你妈还包了饺子等我们吃饭呢！”那老人打了个哈欠，指着宋平安的鼻子就开始骂，表情无比严肃，看起来是认真的，一点儿都没开玩笑。如果这是个演员的话，那只能说这个演员的演技太棒了。

王鸽、白楠和那警察都看傻了，宋平安也是摸不着头脑，这老爷子什么毛病？

“大爷，您看清楚了，这是大夫，不是您儿子。”白楠只能忍着下一秒就要笑出来的冲动，耐心解释道。

“我们是雅湘附二医院的医疗工作人员，老爷子，您清醒一下。”王鸽也开始跟着劝。

“哟，好女婿，你怎么也在，跟丫头一起回来的？快快，我们回家，你妈包了饺子，韭菜猪肉的，咱俩最爱吃，我们喝几杯。”那病人一下子从病床上跳了下来，拉起了胳膊，又牵着白楠的手。

“丫头啊，你哥平时工作忙，回来的少。要不说闺女是贴心小棉袄，要不是你家里一直照顾，他哪有空管我们啊！走了走了，你妈还在家里等着呢，待会儿饺子出锅，我们还没回去，又要唠叨很久了，那老婆子你还不知道……”病人絮絮叨叨，拽着白楠和王鸽就要往前走。

身后的宋平安算是明白了，这老爷子是糊涂了！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大儿子，把白楠当成了自己的女儿，而王鸽则是女婿。

看来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病人存在一定的精神问题。看着这个岁数，这个行为和临床表现……其实很有可能是老年痴呆症。

其实宋平安平时更喜欢把这个病称为阿尔茨海默症。只有在病人无法理解学名的时候，宋平安才会用老年痴呆症去形容。这个名字其实带有一点点的歧视色彩，但无奈通俗易懂，名称之中就表现了这个病症但所有特征。

老人，痴，呆。

阿尔茨海默症一般来说多发于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女性偏多，大概是男性的三倍。至于病因，现在没有一个十分明确的定论，诱因和假说现在有三十多种，但被人所接受的一般只归纳为四个方面，一是家族遗传史，二是一些免疫系统疾病、颅脑神经疾病，第三则是颅脑有过外伤，最后则是病人曾经长时间患有一定的心理疾病。

而这种疾病的诊断和判别也是比较特殊的。虽然在医学上来说这是一种颅内神经性疾病，是大脑的神经出了问题，但是通过检测和化验指标通常很难进行判别，而且也几乎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标准，大多数如同血常规检查、脑髓液检查、脑电图检查、只是为了排除其他并发症，而除了神经影像学的检查，例如头部CT、冠状位核磁共振之类能够进行辅助确定病因之外，大多数的确诊还是大夫们根据病人的临床表现，进行心理学测验，对病人的文化程度、日常生活能力、行为和精神症状进行打分判断，进行确诊。而其他的一些正电子扫描等技术，还没有被广泛的应用。

其疾病的具体症状，就是多种多样了。大概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一般会持续一到三年，为轻度痴呆期。一般会表现为健忘症严重，忘记近期的事情；几乎无法思考、判断复杂的问题；社交困难，不能独立的进行购物或者计算，对于新的事物会有明显的茫然或者抗拒，容易迷路，无法判断自己深处的位置，无法形容别人的复杂位置；某些平时自己认识的东西，在这个阶段可能会叫不出名字来。

第二个阶段则是会持续两年到十年，为中度痴呆期。基本上会表现为自己没有办法穿衣服、洗脸；说不出话、语言经常性错误、不认识自己曾经熟悉的人或者物品；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也读不懂现在的时间；情绪上则是会变得十分烦躁不安，经常走动，甚至会出现尿失禁的情况。

到了第三个阶段就是重度痴呆期了。

病人基本上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依靠家属照顾，记忆完全丧失仅仅能够留下一点点片段，大小便失禁，呈现缄默、肢体僵直的状态，可见锥体束征阳性，有强握、摸索和吸吮等原始反射。这种反射一般都只是出现在婴儿身上。

三个阶段下来，即便是人在仔细的看护之下没有出现什么意外情况，造成受伤或者死亡，大脑也会慢慢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最终会造成昏迷，最后死于感染并发症。

当然，这三个阶段也只是一个总结，并非所有病人的发病过程都是如此。就先今天的这位老爷子，症状起来了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知道自己有儿子有女儿，还有女婿，老伴会包饺子，但就是认错了人！

如果一种病症没有弄明白其发病原因、病症原理，是绝对不存在任何可以治愈的手段的，阿尔茨海默症就属于这种疾病。

就目前来讲，这种疾病只有预防的方法，而没有完全治愈的方法。让老人多下棋，多动动脑子，陪孩子玩耍一下，可能是一种比较不错的方式。等到老人出现严重记忆力下降、经常会喊错名字、记错年纪的时候，那可就要小心了。

在发病过程中，大夫们只能叮嘱家属多进行照看，开一些精神类药物和益智类药物，哪怕是只能够改善一点点也算不错了。

在急诊，宋平安他们这些急诊大夫是很难接触到这种病人的。因为这种病发病十分缓慢，短的可能在六个月左右出现第一阶段的明显症状，一般发了病就直接去门诊精神科了，肯定挂不到急诊这边来。

王鸽和白楠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两个人一唱一和的居然就哄住了那个老人，但是这老人怎么说都不肯上车，非要说回家回家，王鸽冲着宋平安使眼色，实在不行来一针安定算了，睡一会儿再联系家属。

宋平安也在考虑，可是又害怕老人家这么大岁数了，虽然看着身体健壮，还有肌肉，但是这一针安定下去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儿，冲着王鸽摇了摇头，让他们还是哄着，最好能哄上车，一起带回医院。

只是让宋平安不明白的一点是……为什么这个老人会睡在大街上呢？这个病人的情况看起来是阿尔茨海默症的第一阶段，但不至于凌晨三四点钟溜达到这里吧。

“爸，你说回家，那咱就回家！不过我得先考考你，咱们家住哪儿啊？”王鸽冲着白楠挤眉弄眼，让她进行配合。

“就是，爸，你就说嘛，说完我们马上回家！”白楠拉着老爷子的胳膊甩来甩去，像是在撒娇一样。

“这么大的人了，还搞这一套，咱们家不就在……”老爷子洋洋得意，可是说到地址的时候，却卡了壳，支支吾吾，连续说了几个就在，愣是说不出来。

“没事儿爸，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你上车，我知道咱家在哪，我开车带你回家。”王鸽指了指救护车。

“你……换车啦？宝马呢？”老爷子看了看蓝白色的救护车，还闪着警灯，“这灯还有点意思，面包车不咋地。”

王鸽苦笑一声，你得病就得病，怎么还损人呢！我哪来的宝马啊！

“哦，他给换了，咱家人多，出去方便，装的东西也多，坐起来宽敞啊。”白楠脑子也很快，赶紧说道。

这一波操作把一旁的民警给看的一愣一愣的，刚才着老爷子还要往外走，这会儿居然自己要上车了。医院这个和稀泥哄人的能耐，可一点儿都不比派出所的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