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怎么能找一个男大夫来摸我的胸？不行，我要举报你们！我要发朋友圈！”女孩儿从地面上的一边儿滚到了另一边儿，面色红润，情绪十分激动，根本就不像是心绞痛，冠心病，应该有的虚弱的样子。

“这人也没事儿啊，是不是……”王鸽抬起手来，冲着孟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但是就目前来讲，应该还挺正常的。逻辑思维能力没什么问题，就是……”孟娜皱了皱眉头，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因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小文，你别这样，既然大夫来了，就让他看看，人家是雅湘附二医院过来的，是职业大夫，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在一旁的家属也劝道。

现在的曹山更是哭笑不得，自己一把年纪了，什么波涛汹涌没见过，面前这女孩子个子不高，皮肤偏黑，长相也一般，别说长成这样，就算是国色天香，他曹山也就是个大夫，哪里有什么非分之想。

谁料那个女孩子根本就不听劝，掏出手机来，马上就录了个视频，手机上敲了几行字就发了朋友圈。

其实王鸽三人都已经知道，这可能是这个女孩子在跟家里闹什么脾气，故意说自己是心脏疼痛，又不肯去医院，家人害怕真的出事，赶紧打了报警电话。

其实人肯定是没什么大事的，王鸽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但是曹山却不能就此离开，毕竟家属报了警，该查的还是要查。查完了，没事可以走人。要是没查的话，如果真出了问题，那可是要负责任的。

这就很难办了。

病人根本就不肯配合，而家属也没有任何办法。

“大夫，你看这个……不好意思啊，要不你们先回去吧。估计她是骗我们的，如果实在有问题，待会我们就把她送到医院去做检查，你不会承担任何责任，我保证。”一个中年男人满脸愧疚的说道，还是比较明事理的。

曹山没有说话，王鸽却接过了话茬。

“您是……”王鸽问道，“病人是因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我是她的父亲。”中年男人说道，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养父。”

“这不六月份了吗，大四也该毕业了，人家都找工作了，就她也不着急，每天到处去逛，找全国各地的同学去玩，家里也没给她钱，就到人家家里去住，吃人家的，睡人家的，好不容易回来了几天，今天她姐姐和姐夫都来了，给她找了个体面工作，毕竟是大学生，还是有点儿知识，可是这丫头死活都不去，跟她姐姐吵了架，就说自己心脏病犯了，她姐姐赶紧打电话过来，也叫了你们……”当爹的满脸愁容，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刚才……应该是她今天发的第二十三条朋友圈了。”

王鸽接过了手机，简单的翻看了一下，这一看不要紧，更是吓了一跳。这个人每天所发的朋友圈数量在五十条以上。

如果根据一个人每天八点钟起床，二十三点睡觉的话，清醒的时间是十五个小时，一天五十条微信朋友圈，平均零点三和小时就要发一个朋友圈。

零点三小时是什么概念，换算成分钟，是十八分钟。

一个正常的人，一般每天发三四个朋友圈，就算比较正常了。如果是搞微商的，卖房子的，要通过朋友圈打广告的，一天十条八条，每个小时发一次也算是正常，毕竟人家吃的是这口饭。

可是面前的这个女孩子，一天五十多条朋友圈，可就太过分了点儿了。

而且她发的一些朋友圈，大多数都是一些愤世嫉俗的内容，也有少数直接把自己和别人的微信聊天记录挂出来，连个马赛克都不打的，看着内容似乎是在婊人家似的。

王鸽开始觉得不对劲了，马上把这个东西给曹山看了一眼。

“叔，你看这个……怎么办啊。”屋子里那个三十岁不到的女人凑过来说道。

这位应该就是这姑娘的姐姐了。可是……王鸽又有了疑问，既然是姐姐，那为什么要跟女孩儿的养父叫叔叔？表亲？

“家里的关系怎么样？平时精神状态稳定吗？”王鸽又问道。

中年男人看出了王鸽心里面的疑问，也就开始解释，“这位是她姐姐，亲姐姐。她跟亲生父母的关系不太好，唯独姐姐照顾她。所以出了事情，叫的不是亲生父母，而是我。两岁的时候就抱到我家里养的。高中毕业，才接回去。”

王鸽还真没想到，这家庭关系居然如此复杂。

“怎么样，有问题吗？”王鸽看着曹山问道。

“我估计心脏或者是身体方面没有什么事儿。”曹山摇了摇头，“可是这个精神状态……”

“逻辑思维挺正常的呀，也没有什么类似于精神疾病暴力、自残的举动。”孟娜说道。

“这种事情不一定的。家庭环境和经历很可能会影响精神状态，长年累月下来，虽然不会造成抑郁症、或者暴力倾向，等精神疾病的突发，却能够导致一些其他的症状。这些症状看起来不像精神疾病，甚至也不会对家庭或者社会造成很大的危害，但是精神状态绝对是不正常的，在生活之中很容易被忽略。这些疾病甚至不会影响患者的学习，或者是成绩。他们能够照样拿到高分，考上大学，但是对于后续的生活，却是很大的一种障碍。而且任其发展下去，后果可能不堪设想。”曹山说道。

“曹大夫，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王鸽不解，这个人看起来就是性格偏激了一点儿，不太会遵守一些道德准则，不顾他人的感受，只为自己考虑，行为举止夸张，只能算得上是一个不太适合进入社会生活的人，说是精神疾病，有点儿太危言耸听了吧？

“你们啊，还是要多看书。听没听说过表演型人格障碍？”曹山说道。

王鸽与孟娜同时开始动作，只不过，王鸽是摇头，而孟娜是点头。

王鸽要是知道，那可就怪了。这是一种临床上比较少见的疾病，要不是有丰富的经验，以及博览群书的知识量，根本是听都没听说过。雅湘附二医院作为一家以精神科闻名全国的医院，哪怕是急诊部的大夫，对这个专科研究也是颇深的，更别说曹山几十年的临床经验了。

“发病年龄大多在二十五岁岁以下，可以说是反社会人格的一种。男性通常以暴力为表现形式，而女性则是表演型。在精神疾病里面，发病率还是比较低的，在百分之二点一到百分之三之间。具体的病理和发病机制现在还没有一个十分科学的定论，比较统一的意见是基因问题，以及幼时的家庭问题。”孟娜拿出了自己背诵知识点的功力，赶紧在曹山面前表现了一把。

曹山自然明白，赶紧夸了孟娜一句，“基本功挺扎实，你们学护理不学这个吧？”

“学点儿课外知识还不行？”孟娜得意洋洋。

“年轻人前途无量。”夸完了孟娜，曹山又对着王鸽和病人养父说道，“所谓表演型人格障碍，一般具体表现为以过分感情用事或夸张言行以吸引他人注意。他们在行为举止上常带有挑逗性，并且特别关注自己的外表，通常会打扮的很夸张，或者自以为自己很会化妆，很会打扮，化妆品很多。常以自我表演，过分的做作和夸张的行为引人注意，暗示性和依赖性特别强，自我放任，不为他人考虑，表现高度自我中心，这类人情绪外露，表情丰富，喜怒哀乐皆形于色，娇柔做作，易发脾气，喜欢别人同情和怜悯，情绪多变且易受暗示，极端情绪化，易激动。思维肤浅，不习惯于逻辑思维，言语举止和行为显得天真幼稚。”

曹山竹筒倒豆子似的说道，“如果他们的表演，没有达到吸引别人的目的，或者是没能达到自己心里想要的目标，就会变得十分暴躁易怒，开始通过别的问题进行话题转移。”

曹山所说的症状，还有具体的行为，表现，跟今天的这个女孩子一模一样。每天发五十条朋友圈的这种行为，也是在网络上，在自己的有限的圈子里，想要得到大家的关注，不断的刷屏。

一个每十八分钟，或者更短时间就要发一条朋友圈的人，还能有心思好好的生活和工作吗？还能有活下去的资本吗？

“你能确定吗？概率大概有多大？”王鸽看着忧心忡忡的女孩父亲，谨慎的问着曹山。

“七八成吧，人具体是什么情况你们也看到了。不过还是得先回去看看，诊断一下。我们有十分专业的精神科大夫。”曹山也十分谨慎的回答道。

“去医院以后……治的好吗？”养父没问去医院治疗要花多少钱，而是问病治不治得好，看起来还是关心自己的女儿的。

“很难说。这种病症预后情况并不是很好，有可能终身伴随。这意味着我们需要用药物，和长时间的心理疏导进行情况控制。而在国外，一般都是采用住院治疗的方法，进行集中管理，以减少病人后续发展为人格分裂、自杀倾向甚至危害社会的几率。”曹山的预判比较悲观，但事实就是如此，现在还是说实话比较好。有的病症，治不好就是治不好。

“治总比不治要强。最起码能够让她活下去。别等到我死了，没人照顾她了……”女孩儿的养父叹了口气。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怎么让她乖乖的跟我们去医院。”曹山说道。

“精神病人，安定吧，绑回去。”孟娜提议。雅湘附二医院的急诊部救护车，其实时不时也是要护送精神科病人的。有的精神科病人比较暴躁不听话，而且十分容易伤人，在进行转移的时候，大夫们一般都会来针安定，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能不用药就不用药，减轻她的抵触心理。确切的来说，她还不算是能够威胁到我们的精神病人，别乱用。”曹山还是医者仁心，丝毫没有刚刚病人对自己的偏见而产生的报复心理。

“病人叫什么名字？”王鸽突然问道。

“文霞。”女孩儿父亲说道。

王鸽点头，慢慢走向了病人，却被孟娜给拉住了。“你干什么去啊，她现在情绪这么激动……”

“人格障碍，又不是疯子。没事的。”王鸽心里已经有了底，小声回答道。不是喜欢表演吗，不是喜欢博得别人的关注吗？只要顺着她，关注她，让她得到自认为会被关注的机会就可以了，例如说：

上救护车！

“文霞？你好！”王鸽让孟娜不要担心，然后面对病人蹲了下来。

“你不要过来，别摸我胸，不然我要报警了！我是那么随便的女人吗？就你这个样子别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中国男人怎么都这么恶心！”文霞靠着墙角往后缩了缩，表情十分夸张，搞的好像王鸽要强暴她一样。

王鸽差点儿没掏出手机来给她看看自己的林颜悟多么漂亮可爱，自己放着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不去腻歪，过来强暴你？开玩笑吧！

王鸽忍住了想要骂人的冲动，退后了一步，“我可没有那个意思，人都喜欢漂亮的。我没有冒犯之意。我只是告诉你，大夫说了，到医院做检查的话，给你换个女大夫，就不会占你便宜了。你的心脏可能是有点儿问题的，所以你不能再走路了，要做这个轮椅，然后要乘救护车回去！你的朋友们肯定很关心你，你不能让他们担心，要赶紧去医院看看才是。”

文霞听了，略有所思，几秒钟过后居然点了点头。

孟娜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了曹山。曹山则是笑了笑，在她耳边小声说道。“论随机应变，你还得跟你小王师傅多取取经！救护车这个经历绝对是病人没体验过的，只要顺着她说话，给她创造她自认为能够吸引别人注意的事件，她绝对会听话。”

对于文霞来说，坐上轮椅，救护车，拍个照，肯定会引来朋友圈里面那些人的关注，得到大量的回复。

可是实际情况是怎样就不知道了。

也许有很多通讯录好友看她天天刷屏，发表一些没有营养甚至是脑残的言论，早就屏蔽了她，或者是直接删除。有一少部分知道她精神可能会有问题的人，则是经常性的安慰回复，这种人可以说是非常善良了。其实大多数人还是不回复，也不屏蔽，每天当做故事和笑话一样看。一天不看，还真的有点儿难受。

文霞自从坐上了轮椅，就一直在刷朋友圈，安安静静不哭不闹。为了防止她反感，是她的养父在推着轮椅。

上了救护车之后咔嚓咔嚓拍了几张车里的照片，文霞又拍了自拍，在王鸽车辆刚刚发动，离开小区的那一刹那，这些照片加文字组成了她的第二十四条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