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这感觉不太好受。”王鸽坐在餐桌前，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这种落寞和沮丧绝对是装不出来的。

在两个月的受伤和疗养之前，王鸽就觉得自己存在一定的心理问题，还没来得及去看看大夫就出了事儿。

休息了两个月，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可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暂时的好转只是因为他没有工作，其实在养病期间他内心是十分着急的。

在恢复工作以后，十分压抑的心理问题并没有因为两个月的休息而随之消散，反倒是愈演愈烈。

而听他说话的人，不是刘崖，不是铁大致，甚至不是何盛或者杜伟平，而是沈慧。

其实沈慧本觉得是挺意外的。因为王鸽在雅湘附二医院已经工作了一年多，沈慧还从来没听说过他找谁主动聊过天，而且是单独的。王鸽的状态都是在一群人的身边，或者是孙成德单独找他谈话。让王鸽主动跟别人说话似乎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

这人虽然工作认真负责，一丝不苟，甚至有的时候是豁出去自己的命去救人，但只要跟王鸽接触过的人都知道，这其实是个闷葫芦。

其实沈慧认真想想，也能够理解王鸽找自己聊天儿的原因——自己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他秘密的“人类”了。

说句实话，她还真的有点儿沾沾自喜。王鸽这种人在世界上真的是少见，甚至是没有，他能看到死神和灵魂，甚至有能跟那些特殊存在沟通的能力，还订立了特殊的赌约。

而王鸽只有在沈慧面前才会真正的吐露心声，这个全世界之中的特殊存在只有跟自己才能说真心话，至少沈慧自己是这么想的。

可是王鸽的身上藏了太多的秘密。他见过了阎王大人，沈慧不知道。他是阎王大人的继承者之一，沈慧不知道。而这个世界上还有天界、玉皇大帝、天使的存在，负责着整个世界上孩子的灵魂融入，天界与地府正处于对立的状态，很有可能会对人类世界产生一定的影响，沈慧也不知道。

这些事情王鸽是不可能再让沈慧知道的。他已经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不要相信任何人。

因此王鸽能够诉说的痛苦，也只有一部分而已。

一个人身上所有的痛苦，只有自己才清清楚楚，别人，哪怕是最亲密的亲戚，关系最好的朋友都不会看的完整，都不会完全了解，所能进行的安慰和帮助，也只有他们能看到的一部分而已。

最终解决问题的，还只是自己。

王鸽不可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完全消化这些事情，因此只能将一部分能说的内容拿出来说，希望得到帮助，最起码能够舒服一点。哪怕一点点也好。

“这个事儿……”沈慧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晚饭的时间其实很有限，她是被王鸽强行拽到休息室的。好在王鸽已经给她买好了晚饭，求人帮忙还是有点儿回报的。

此刻的休息室之中空荡荡的，只有这两个人。其他的人都在忙碌，而沈慧今天晚上也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抢救室还有病人要照看呢，二十分钟后大夫们会进行急诊部观察病房的查房工作，她还要跟着去。

即便是时间紧迫，但沈慧的回答也没有一丁点敷衍的意思。“我推荐你，别太放在心上，能力太多，你的压力也太多了。”

“可是，我明明救得了他们的灵魂，但是病人们大多数人并不会因为被拯救了灵魂而无忧无虑的活下去！就像那个孩子，死神走了，他的灵魂留了下来，可是没有钱治疗，只能办理转院，去选择保守治疗。”王鸽说道。

在大概半个小时以前，他回到了急诊室，碰到了刘崖。刘崖一脸沮丧的告诉他，晚上王鸽车上的那个小病人被确认为颅内肿瘤，估计有四分之一个鸡蛋大小，性质和病因暂时不明，不过根据位置和大小来看，想要活命必定要进行开颅手术。

脑部肿瘤的发病率很低，低到每一年之中，每十万人里面可能只会有两个人到五个人会得这种疾病；在全身肿瘤发病率之中，也只有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三的概率会长在大脑里面。可以说，那个孩子的运气是十分不好了。

专家小组在进行仔细的分析和研讨之后，提出了两套治疗方案。按照惯例，一套是保守治疗，一套是手术治疗。

保守治疗就是在维持病人的生命体征之后，采用放射疗法，化学疗法进行治疗，配合一些中药。由于肿瘤部位在大脑，靶向刺激性必定是特别强的，可能会产生比其他部位的肿瘤更加严重的副作用，而且效果不一定有保证，甚至是完全无法抑制癌细胞的增生和转移。等到放疗或者化疗进行到一定的程度，是否手术视情况而定。

而另一套手术治疗就更加简单粗暴了，直接进行开颅手术，对肿瘤进行剥离，并且切片分析。手术治疗的效果可能比保守治疗更好一些，危险性也更大一些，毕竟风险总是伴随着挑战的。要么永远醒不过来，要么醒过来之后就一点事都没有的健康长大，要么……醒过来之后可能面临着癌细胞继续转移，同样活不了太长时间。

大夫们没有孩子的父母推荐任何一种治疗方法，也没有进行引导。决定权只属于病人的家属。

没有经历过的人可能不知道，做这种选择到底有多么的困难和纠结，而且是要在短时间内进行决定。让刘崖真正感到沮丧的是，孩子的家属选择了保守治疗，而且是转院的那种。

他们没有那么多钱维持在一家国家级三甲医院住院和治疗的费用。他们很快的办理了转院手续，联系亲戚开车过来，把人接走了，连救护车都没租。

王鸽几乎已经预见了小男孩以后的情况。按照刘崖的说法，其实在专家组进行会诊的时候，家属不在场，大夫们纷纷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说了实话。进行保守治疗，那么大的肿瘤，肯定来势汹汹，估计活不到春节。他们私下十分委婉的把这个结论告诉了孩子的父母。

也许是不想面对风险，也许是父母想要尽可能的让孩子清醒着离开这个世界，也许是他们想要孩子再最后的看这美丽的世界一眼，尽可能的不计后果的实现孩子最后的愿望，不让他留下什么遗憾，安详的走。

但是下场总是一个词，死亡。

就像王鸽说的那样，拯救灵魂和拯救一个人真的是两回事。只能救一时，这个人却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掉，那拼了命的在救护车上拯救那个人的灵魂又有什么价值和作用？

王鸽把傍晚的事儿跟沈慧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可是沈慧知道的比他更早。

“别在这婆婆妈妈了，一点儿都不男人。”沈慧看着王鸽这个衰样，着实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耐着性子说道。

“放弃治疗了，选择保守治疗了，回家等死了，人就算是死了，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她把筷子放到了餐盒上，王鸽给她买的辣椒炒肉煲仔饭还是很合这湘妹子的胃口的。

王鸽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可是等了半天，沈慧都在看着王鸽，没有再说话。

“没了？”王鸽问道。

“先回答问题，你已经拯救了他的灵魂，就算是后来人死了，但是你已经拿到数字了，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跟你有关系吗？”沈慧反问道。

“没关系，但是这不只是数字的事情，那是一条人命！”王鸽反驳道，甚至在为沈慧的冷漠而惊奇，眼神之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样子，沈慧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沈慧毕竟是沈慧，聪明，而且太了解王鸽了。这两个人只能成为朋友，不能成为恋人。朋友才亲密无间，恋人之间永远有点儿小秘密。

沈慧和王鸽这两个人，彼此之前藏不了任何小秘密，都太过于了解对方，说句不好听，只要看对方的屁股往哪儿撅，就知道拉的是什么屎。

“王大仙儿，我没变，一点儿都没变，我仍旧有感情，那个男孩儿的事儿我也难过，变的是你，我感觉……你越来越软弱……有些时候你还真的要把他们当做数字来看。他们的命，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选择，治疗，或者不治疗，手术，或者不手术。都是他们自己选的，结果必须自己去面对。你在这里着急，操心，上火，跟他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沈慧找到纸巾，擦了擦嘴，继续说道。“你可以为他们做出选择之后的结果感觉到惋惜和难过，但是你无法去干预他们的生命。”

王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这就是人类存在的意义啊，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都有自己的思考，思维和选择，不受他人左右，也无需他人负责。”沈慧站起身，拍了拍王鸽的肩膀，“所以啊，小伙子，别在这杞人忧天，操那些闲心。我们的工作就是这样的，我们只是别人生命中的一环，其实……”

王鸽也站了起来，“什么？”

“我看不到你能看到的那些东西，救一个人也不会有什么数字累积。不论有没有数字累积，干急救工作这一行虽然不简单，但是目的很单纯，把即将要死的人救回来。至于后面的治疗是门诊的大夫，还是住院的大夫，那是他们的工作，咱们就别管了。至少在自己的这一环上，在别人生命的这小一环上，问心无愧就行！做好自己吧。”

只是，急诊这“别人生命的一环”，还真是重要的一环呢。

沈慧并不觉得王鸽听了自己这一番似乎逻辑不通的胡话，就能好的起来，所以在最后还是补充了一句，“去看看心理医生吧，你该不会是经历了上次的事儿，怕死了吧？”

王鸽耸耸肩，“我一直很怕死。”只是听完了沈慧啰里啰嗦的这段话，心里倒是明朗了不少。

这小丫头片子讲起道理来还一套一套的，像哲学家一样，搞护理行业还真是浪费了。

这种事儿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王鸽觉得要是自己一直憋着想，肯定是个死循环，容易钻牛角尖，跟别人，尤其是了解情况的人那么一说必定有一些效果。效果到底有多大，只有王鸽自己知道。

“我那边儿还有活儿，不跟你多说了啊！多谢晚餐！”沈慧十分满意，摸着肚子打开休息室的门，奔向了自己的“战场”。

王鸽也挠了挠头，感觉自己这段日子的头发又少了些许，后脚就跟着沈慧出去了，压根不怕别人看见他们二人单独在一起。急诊部里的人根本就不会认为他们两个人有什么猫腻。

光顾着给沈慧买饭，跟她诉苦，王鸽忘了给自己买东西吃，而现在再去食堂，估计就只剩下菜汤拌饭了。得，反正也不想吃饭，干脆回办公室坐一会儿算了！

刚一进门，王鸽就看见杜伟平叼着牙签坐在床上，捧着手机的那个神态有点儿像徐林那个小黑胖子，但是两个人看的内容还是不一样的。

徐林喜欢看网络直播，主要是游戏视频，而杜伟平则看的都是一些足球篮球方面的直播和视频。因此杜伟平虽然看起来跟徐林的个子差不多，身材可是要好上不少！整个人看起来都要比徐林英俊潇洒一些，脸上多了一分英气，少了一些徐林的那种猥琐和油腻。

“刚才吃饭的时候去哪了？手机也打不通，还想叫你一起吃饭呢，出车了？那任务不是老何去了吗？”杜伟平奇怪的看着王鸽。

“哦，看见一朋友，聊了会儿天，忘了时间了。手机也没听着。”王鸽不好意思的笑笑，先前跟沈慧说话的时候把手机调整成了静音的状态，掏出来才发现有三个未接电话。

麻烦的是，其中一个来自于杜伟平，两个都是来自于自己的女朋友，林颜悟。

王鸽脸皮发烫，人家那电话都是十几分钟以前打的了，微信也有好几条没回，自己又没出车，实在不应该。他转身就找了个理由，走出了办公室，赶紧给林颜悟把电话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