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李文广一看那孩子的双腿，马上皱起了眉头，“怎么会这么严重？”

旁边的交警走了过来，看了看孩子的伤腿，“孩子是从那大货车下面拖出来的。上面那毯子是货车司机给盖上的。初步判定是这电瓶车闯红灯，又没开车灯，被大货车卷入了车轮下面，货车速度并不是很快，母亲车把一歪躲了过去，可不知道为什么孩子没及时跳下车，跟电动车一起被拖行了五六米，直到货车司机觉得不对劲才停下来。”

王鸽看了一眼那大货车，平时在白天这种车辆是不允许进入市区的。这种车实在是太危险了。并不是这司机开车不休息，而是到了晚上电动车不开车灯，速度飞快，跟鬼影一样压根看不清楚。

再加上这货车本身车身就高，视野不好，有什么东西突然窜到自己的正前方，因为存在视野盲区根本看不到。

再说了，这大车有长有宽，车身重量大，开起来摇摇晃晃的，但是外界却很少有什么东西能够影响到它。平时要是有什么别的东西撞上了它，坐在车里的人其实是没有什么感觉的。

车里的噪音很大，别说是人在车外面大喊大叫了，就算是别的车辆鸣笛都听不太清楚。

王鸽曾经在学习驾校的时候开过大货车，他们是要驾驶着这种车辆进行考试的，自然知道有多危险。

开车的货车司机只是因为觉得不对劲就下车查看，已经很负责任了。

否则的话，那位可憎又可怜的母亲不知道要追着这大货车喊多久，才能阻止自己的孩子被拖行出去。

王鸽也把脑袋探了过去，看着那孩子的双腿，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自己的双腿也疼了起来。

那孩子的从膝盖开始扭曲变形，两条腿的伤情差不多，膝盖往下的皮肤和肌肉都已经从腿骨上剥离了下来了，露出了白色的肌腱和骨头，肌肉，血管，神经，全部断裂，只剩下一点点皮肤连接，勉强维持形状。

两个踝关节也是被压的血肉模糊，已经分不清哪里是肉哪里是骨头了，王鸽甚至怀疑待会儿上车的时候，这个部位是否能够继续保持在孩子的身体上。

不过孩子的双脚脚背和十个脚趾倒是完好无损，不过看起来没什么用了，因为它们已经完全变成了深紫色，已经没有血液流通了，不手术的话，估计用不了太长时间就会坏死。

“粉碎性骨折，双腿膝盖下多发复杂脱套伤，这双腿……够呛保得住了。“没压到脑袋，真是万幸，脑壳碎了可就什么都没了。”李文广小声说道。

所谓的脱套伤，顾名思义，就是原本皮肤和肌肉组织可以被看作是“套”在骨头上的，脱套伤就是在强大的撕拖、扭曲等力量的作用下，使得肌肉、皮肤等组织脱离了包裹骨头的状态，整个剥离了下来。

若是去千度网上搜索脱套伤，会得到很多触目惊心的图片，看到之后就知道有多严重有多疼了。不过吃饭或者睡觉之前千万不要搜索，免得吃不下饭，做噩梦。

打个比方，例如平时戴的手套就是我们手部的皮肤，肌肉组织，而我们的手就是手部的骨头。

正常的状态下，手套是要永远戴在手上的，给予手保护，供给营养，维持功能。而脱套伤就是这个手套从手上直接剥离了下来，只剩下了手，便无法再进行存活。

这种损伤极其严重，大多数都伴随着神经、血管的断裂，还有十分常见的粉碎性骨折。

轻则截肢，重则死亡。

若只是单纯的断肢，切口整齐，以现代的医疗技术进行再植手术成功率是很大的。前提是断肢有肌肉皮肤和血管的包裹，接上去的手术过程中，其实骨头和肌肉是小事儿，神经和血管的连接才是大事。只要血管和神经通畅，那断肢就能活！

而脱套伤则不一样，由于情况复杂，断裂情况严重，骨头已经没有了肌肉的包裹，就算接上去，血液不流通，会有感染风险，过几天也要坏死，还要二次手术切除。

就算是截肢，那也还要截到有肌肉包裹的地方才行，李文广估计这小孩子，连膝关节都保不住了。

“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啊？”李文广一边分散着孩子的注意力，一边指挥着孟娜进行动作。

孟娜这小姑娘也是挺坚强的，才上班时间不长，惨烈的现场还没怎么见过，这种情况更是第一次看见。虽然有点慌神，不知所措，但是没吓得哭出来，没恶心的吐出来，表现已经很不多了。

看着李文广手上的动作，她马上会意，十分迅速的把那有点脏兮兮的毯子换成了车上的绿色消毒被单，不让小孩看到自己的伤口，又用剪刀十分麻利的将孩子的短裤和鞋子剪碎，丢到一旁。

她用止血带绑住了孩子的两条大腿，出血现象才渐渐有所缓解。

“医生叔叔，我叫郭文浩，我妈妈呢？”郭文浩的脸上出现了与他年龄不匹配的坚强。

“你妈妈没事，暂时不能过来，叔叔问你几个问题，你回答完了，咱们就去医院，好吧？”李文广看着孩子这么懂事，更加心疼了。

他捏了捏李文广的脚趾，“你的脚还能动吗？碰你第几根脚趾知道吗？左边还是右边？”

郭文浩一脸茫然摇了摇头。

李文广又换了孩子的另一只脚，同样捏了几下脚趾。“这样呢？”

孩子仍旧摇头。

李文广又碰了碰孩子双腿膝盖的上面，“这里呢，有什么感觉？”

“麻麻的，碰的话有点疼。”郭文浩疼痛的感觉并不是很明显，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双手动一下我看看，握拳然后松开，身上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吗？”李文广继续问。

孩子很听话，双手握了握拳头，除了由于失血过多而力气小点儿，没什么别的问题，也没说身上有别的地方疼。

“现在已经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啊……”王鸽唏嘘不已。

“送上车，小心点。”李文广并没有让孟娜进行包扎，这种情况根本就没办法包扎，甚至连急救之中最简单的清创，在这种情况下也变得复杂起来。

“妹子，别慌！上了车我们一起来！”李文广对孟娜说道。

孟娜用力点头，轻轻的托起了孩子的双腿，肌肉和组织快要掉下来似的摇摇晃晃的，双脚也快要掉了。

王鸽也是拖住了孩子的腰部，保证他的双腿不会有大幅度晃动，李文广抬着孩子的上半身。

旁边的交警也没闲着，急救的事儿他插不上手，但也还是想帮忙的，就按住了推车，帮了他们一把。

“上车以后开放两条大静脉通道，药我来用，你给这孩子上心电监护，吸氧。王鸽，马上联系指挥中心，必须优先报备。”李文广说道。

王鸽点头，“生命危险有吗？”

“除了是个可怕的外伤，出血情况也比较多。血压四十，八十毫米汞柱，不输血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只是过去的没有那么快罢了。”孟娜回答道。

几个人把孩子送上了救护车，此时孩子母亲终于冷静了下来，接受了现实，但是仍旧难怪愧疚，脸上的泪水稀里哗啦得往下流。

她跟着一起上了车，王鸽这才赶紧起步。虽说现在还没看见死神，但并不保证死神不会出现。

郭文浩十分虚弱，闭上了眼睛，对外界的刺激已经没有太多的反应，处于失血性休克的初期了。

“指挥中心请注意，这里是雅湘附二医院编号0110，湘AGZ689，接到劳动西路与书院路口车祸病人，正在返回雅湘附二医院急诊部！”王鸽说完就把通话器递给了李文广。

“病人失血过多，已经出现了休克现象。病人面积比较小，双腿下肢粉碎性骨折，脱套伤，请求医院准备抽血验血，血常规，血液配型，腿部CT成像，核磁共振检查，骨外科、神经外科值班主任级以上医生会诊，马上准备手术室。”李文广把这些话一口气说完，都没带怎么喘气的。

“大夫，你可一定要救救他啊，保住他的腿，他年纪才这么小，上初中，没有腿可怎么办啊！”孩子母亲拉着李文广的手。“求求你了！花多少钱都行！”

李文广点头，“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救他。不过要先说好，虽然现在还没进行详细的检查，但是这孩子的双腿从膝盖往下，是严重的粉碎性骨折和脱套伤，根据经验来看，发生脱套伤的肢体是很难保证完整性的，这双腿很有可能保不住。你要做好孩子双腿截肢的心理准备，要是自己无法做决定，最好打电话给其他的亲属，一起商量一下，情况真的很严重。”

孩子母亲愣了一下，“我看那电视上，这完全掉下来的腿还能接上呢，我儿子这腿还在身上呢，怎么说截肢就截肢呢？好腿也要拿下来？”

“这已经不能说是好腿了。等会儿会有骨科和神经外科的大夫跟你解释的。就算是要保腿，那也要检查之后有希望，才会给你做。不是你要做我们就必须做的。有条件也不代表一定能够成功，费钱费力，结果也不一定好，孩子吃苦也比较多，恢复时间长，估计也不会有太好的恢复效果。”

李文广的最后一句话，其实没把事儿完全说明白。要是再说破点儿，那就是直接截肢要靠轮椅走路，不截肢养好了也要靠轮椅走路，那双腿只有真的和假的之分，功能上没有任何区别，只是一个装饰而已。

这种程度的伤，已经完全不可能恢复到之前那种健康的状态了。

人类远远没有他们自己想象的那样顽强和坚强。

“而且，现在并不是该讨论腿能不能保的问题，而是孩子命还有没有的问题。现在孩子需要马上输血，双腿的出血量很大，若是到了医院发现孩子生命有危险，那么这双腿截肢是必须的，为了保命。”

“只是，我还不能下定论，只是你要有这个心理准备就是了。该找亲戚找亲戚，该准备钱准备钱。”李文广的话说起来很残酷，但是现在孩子母亲也就只有这两件事可以做。

孩子母亲用颤抖着的手掏出了手机，寻找着电话号码，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晚上去打什么麻将啊！闯什么红灯啊！要是没有这么晚你没在车上睡着，也不至于看见车还躲不开啊，是妈妈害了你，妈妈害了你一辈子！”

孩子母亲扑在郭文浩的身上就大哭。

“身上有设备，还扎着针，别碰着伤口！现在难受有什么用，早干什么去了。赶紧联系家里人，准备钱，要做决定，才是对孩子好！”孟娜把孩子母亲拉了起来，顺手把她用安全带绑在了座位上。

车上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王鸽的救护车越来越快，而自从在汇报完成后，他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最害怕的情况出现了，死神没出现在现场，也没出现在医院，而是出现在了路中央。

那个死神没有动，只是等着王鸽的救护车直直的撞上他。

若是看不到死神的普通人，也许也就顺着车道撞上去了。

可是这个死神有点倒霉，王鸽偏偏能看得到这种特殊存在，自然不会傻乎乎的撞上去。

反正现在阎王大人已经知道他的存在了，甚至要过来跟他交谈，那么王鸽就虱子多了不怕咬，不怕暴露自己了，动作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他冲着自己的正前方比了一个世界上唯一通用的手势，十分嚣张的转移了车道。反正这死神不会直接瞬移到车里。

接下来的事情，只是另外一场追逐赛而已。

而且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反正王鸽还没有做好输的准备。

这个孩子的双腿已经很难保住了，王鸽可不忍心让他连命都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