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赶路,终于从清风岭进入益州边界。
我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卫真和夏月楼了,若能将他们安置好,我就能安心的启程去往漠北了。
天空飘着蒙蒙细雨,风黏黏稠稠,我从马车上跳下,和几个同租车友挥别,背上包袱,穿飘花小径,绕曲水幽桥,徒步走了两个时辰,到了辞城南郊一座名叫岩花村的小村庄。
在村外的土坡上坐着,摸出硬邦邦的干粮啃了两口,举目四望,满眼清然,这样的雨中旷野,既粗犷大气,又雅致诗情,美的心旷神怡。
远处几个垂髫小儿嬉闹玩耍着,一旁有个牧童站在黄牛旁呆呆望着他们,目中满是羡慕。
天空隐晦深沉,随时会变为瓢泼大雨,我将干粮啃完,跳下土坡朝那牧童跑去:"小孩,你知道哪里有荒废的寺庙或山洞么?"
他眨巴下眼睛:"你是要躲雨吗?"
"嗯,有地方可以去吗?"
"你为什么不去客栈呢?"
我吐吐舌头:"姐姐盘缠快要不够了。"
他拿眼睛在我身上来回的看,皱起小眉头,认真的想了许久,伸手指向远处一座长生门:"那边有一个,但是很久没人去了。"
我拿出两包薄荷糖给他,轻拍他的小脑门:"谢谢啦。"
小路坑坑洼洼,长草荒芜,才走了一半,大风迎面而来,夹着豆大雨点砸在我身上。
我遮着头,加快脚步奔去,在破败的大门屋檐下停下,气喘吁吁。
两边的面门耷拉着,墙上红漆已剥落得差不多了,屋檐下积压着厚厚的灰尘和浓密蛛网,着实荒凉。
身后是宽敞如道场的庭院,一个巨大的香鼎倒在院中,鼎**奉香烛的泥土少了大半,定是常年的雨水冲刷给冲散了。
我微微缓过气,朝大殿走去。
乌云遮天蔽日,不露一丝光亮,一尊金象瘫倒在地,香案上面七零八落的散着长满霉毛的干瘪瓜果,地上血迹斑驳黯红,间夹着深浅不一的刀痕。
我将衣上雨水拧干,坐在门口,无事可干又拿出包中的泥兔子,脑袋被挤压得有些变形,泥香也变淡了,我伸手点着它的脑门,心中无比怅然。
转眼已经四天了。
那晚我谎称要买礼物给杨修夷,问春曼又借了十两银子,下楼后悄悄跑去车马行,与三个路人合凑一起,租了辆连夜赶往益州方向的马车。临走时,我将极泪瑄琛解下放在客房枕边,我很不舍,可真的不能再和杨修夷纠缠不清了。
偏头靠着殿门,我望着苍茫雨景,心中空空的,像拿一个铁勺在一大块豆腐上挖出一个凹坑那般。
这几日赶路,到处都有人在议论宣城的屠妖大会,自五百多年前举世愤恨的"鸿儒之难"后,鸿儒石台终于再度被推向世人瞩目的焦点。
自古英雄救美常被世人挂在唇边,如今英雄救丑更是为人乐道,于是在众口相传下,我被极尽丑化,什么浑身烂疮,头发稀少,皮肤褶皱枯黄,鼻子被磨盘滚过...唯一不假的是我的腰,真的是水桶一个。
而杨修夷,他跟我完全是两个极端,我有多丑他就有多俊美。
我从没想过我会出名,还是恶名,但好在出名的这个田初九与我相去甚远,至少我没那么惊世骇俗的长相,相反,我的面貌淡如清水,过之即忘。可是我着实担心杨修夷,他因我而一夜成名,被世人推向风口浪尖,我不知他会怎么想,师公会怎么想,他的父母亲人又会怎么想。
左思右想之际,神思捕捉到一阵脚步声,荒郊野外,由不得我不多些戒备,我收起包袱,在殿门旁摆下切灵阵。
一个小身影迈过门槛,撑着把破旧的竹伞,怯怯的站在门口张望着,声音颤抖:"姐姐,你在吗?"
我认出是那小牧童,就要出去打招呼,转眼想到他正对着我的阵法,我若忽然出现,怕是会将他吓到。
他轻扶着门框,很是害怕的样子,鼓足勇气喊道:"有人吗?"
我本想等他离开后再追出去,谎称说刚才睡着了,却在这时,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凌乱粗重,来者众多。
小孩回过头去,一个粗犷的男音响起:"哟呵,这里还有个娃子!"
五个男人出现在视线里,最魁梧的那个拎起小牧童,在他脸上一掐:"哪来的野小子,还没几两肉,都不够我们吃的!"
小牧童惊恐的瞪大眼睛,泪水滚落,没有发出哭声,许是吓得话都说不出了。
一旁一个男人笑道:"你别把这小屁孩吓得尿了裤子,到时一阵臊味,老子剁了你!"
众人哄然大笑:"哈哈哈哈!"
他们进了大殿,一股浓郁汗液顿时扑来,那男人一把将小牧童扔在地上,解下腰旁的大刀搁在香案上,忽的一顿:"这是什么?"
从小牧童怀中掉出一个小布包,男人伸手捡起,竟是一个糯香饭团,隐约可见里面包着咸叶酱菜。
"哇咧!还有这好东西!"
男人当即咬上大口,另一个男人伸手夺走,几下吃完:"好吃啊!"他转向小牧童,语声粗厉,"你家住何处?可还有吃的?"
小牧童惊惶摇头,那男人几步上前揪住他衣襟拎到半空,凶神恶煞:"快回家再弄一锅来,不然老子宰了你!"
"我,我家没有多少粮食..."
另一个男人叫道:"你吓唬他干嘛,一个小屁孩。"
"什么吓唬,老子是真的饿了。"男人嘀咕了声,又对小男孩道,"有多少拿多少!快去!"
"不,不行..."
"******!"男人一掌拍在他脑门上。
小牧童摔趴在地,捂住脑袋不敢乱动,轻轻哭着。
我猫到阵法边,摸出匕首,抬眼在大殿环扫,唯一有用的似乎只有那尊金象了,可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力气移的动它。
目光轻轻带过,忽的一顿,我朝那金象再度望去,看清金象旁边的黑影后,我受惊不轻。
一个墨衣女人静静站着,黑发蜿蜒拖地,漫的极长,她的脸几乎没有一寸完肤,全是大火烧剩的伤疤,眼珠只剩一颗,另一只空洞深黑,鼻梁处断裂,宛若贴着焦炭,而嘴巴,她没有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