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我翻来覆去。
杨修夷仰躺在我旁边,以臂为枕,夏月楼侧卧在我另一边,没有翻过一次身,卫真仍在梦里,不时喊爹叫娘,花戏雪看来是赖在他梦里舍不得出来了。
我轻手轻脚的爬到卫真旁边,摸了把他的脑袋,依旧很烫。
若再放任他这么烧下去,怕是这五六岁的心智都没了。
举目望了圈,我悄然爬起。
旷野很大,百草繁杂,我随便在平原上晃了圈就找到了几味有降温效用的药草。
回程时见到几颗果树,用师尊教我的办法验了下,确定没毒后,我用树枝编成一个小竹筐,摘了数十个果子准备带回去给他们当早饭。
天色渐有亮光,我背着小竹筐满载而归,远远看到杨修夷坐在那,背影难得有些颓然。
上了斜坡,我唤道:"杨修夷?"
他身躯一僵,骤然回头,浓眉紧锁,直直的望着我。
我不解:"你怎么..."
话未说话,我都未看清他是如何闪到我身前的,便被他一把拉进了怀里,我绑的不牢的竹筐登时散了,辛苦带回来的果子掉了一地。
他紧紧抱着我,我想推他,他不让,反拥得更紧。
我皱眉:"到底怎么了?"
"你去哪了?"他声音很哑。
"给卫真采药,顺带摘了些果子。"
"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你在睡觉呀。"
他埋进我的发里,声音低沉发闷:"我以为你走了。"
我垂下头,安静一会儿,低声道:"...我是要走的。"
他没有说话,良久,他把我松开,冷冷的看着我:"走去哪?回望云山以死谢罪?"
我不置是否,回身去捡地上的果子。
"你要去死我不拦你,但你就这么死了,你不觉得自己太恶毒了么?"
我一顿,抬头:"什么?"
他冷冷道:"你觉得那些人因你而死,所以你以命抵命,但你想过没有,那些人的家眷亲属也因你而受累,你一死可以一了百了,那些人如何是好?"
我咬住唇瓣。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倘若死的那人正是家里的顶梁之柱,这梁柱一垮,他们一家便塌了,你不觉得你有责任去做些什么么?"
"可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他一口打断我:"是没有本事,还是从未有过这个念头?"
我答不上了。
他寒声道:"你说你是不是自私凉薄?"
杨修夷对我厉声怒叱过,冷嘲热讽过,可从未对我像如今这么...蔑视。
他语声冰冷,眼神若极寒的冰棱,直直的扎进我的心窝,让我从头冰到了脚。
"你还想着去死么?"他道,"很多事不是死就能解决的,以死来逃避自己该负的责任,你认为你死后能安详?田初九,你平日口口声声要积的阴德不要了么?"
我垂下眼睛,怔怔看着跌在地上,沾染了尘泥的果子。
"怎么不说话?"
忍着要哭的冲动,我从地上站起,低低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静静注视着我,轻叹了声,语调变得柔和:"还要回望云山么?"
我摇头:"不了。"
回到二一添作五,已是午后了。
店门大开,门前站着两个墨衣男子,不见丰叔,一见到杨修夷,他们急忙迎来:"少爷!"
杨修夷走上前去,我则经过他们,直接去了后院。
湘竹和春曼不在,姜婶也不在,三个那日在穆向才别苑见过面的女子站在桂树下不知聊着什么,见到我后一愣,而后语声恭敬的喊道:"姑娘。"
我微微一愣,点了下头:"嗯..."
进了房间,一夜未睡的困意终于袭来,没有洗澡也懒得脱衣,我直接躺在软榻上沉沉睡去。
半梦半醒时,有只大掌似轻抚着我的脸。
丰叔的声音在黑暗里轻声响起:"少爷,你真的这么说她了?丫头虽然看上去没心没肺,可心思比谁都重,你这么说她有些太严重了。"
"好过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丰叔道:"那丫头又得..."没再继续说下去。
沉默一会儿,杨修夷道:"我走之后,你好好看着她,多派些人手。"
"那夏家的事呢?"丰叔道,"既然你不喜欢夏月楼也不放心她,不如就赶她走,这次血猴的事说开了都是因她而起,要不我去匡城说一声直接帮她摆平那些事吧。"
"总得给初九点事情做,她要去漠北,你拦得住么?"
丰叔不再说话。
又沉默一会儿,杨修夷起身离开。
房门被丰叔轻轻带上,我睁开眼睛,虚望着半空,目光最后落在被我从床头移到软榻旁的双生蝶上。
黑暗中一切都不真实,我想说可能是个梦,可是空气中的杜若余香不是假的。
侧身抱住软毯,我压下心头的情绪,重又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