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贴着城墙而来,我们席地跪坐。
我书写很快,检查了一遍后搁笔,将最后一页纸张递去。
长史正在翻阅前面数张,抬头正色道:"多谢长老。"
四周的士兵静立着,对着我的**早已放下了,我从他们身上收回视线,道:"大人方才说你有将士,不足为惧,但我若真是恶人,即便有将士在,这么近的距离我要对你下手你也必死无疑。我想大人所说之惧,不是惧玉石俱焚,而是惧将恶人放跑吧,以身饲虎,有丹心若此,是城中百姓之福。"
"长老言重了。"
我一笑:"其实大人也不必谢我,反倒是我要谢大人,你们杀得越多,我越发感激。"我站起身,"灵鸟的布阵序列和哨音都在纸上,你们自行调配,不多打扰了。"
我看向东方,扬声叫道:"鸟儿!"
清亮鸟鸣很快响起,大鸟拍翅飞来,身子擦过地面,衔起我放在地上的包袱,落在我面前。
我抬手接过,轻抚它的羽毛,笑道:"谢谢。"
长史他们欣然望着大鸟,目中付满期盼。
我爬上它的背,道:"大人好好善待这些灵鸟,就此别过。"
大鸟抟风而起,飞向远空,耳边依稀听到县丞喊我留下疗伤的声音,但随后便被寒冽疾风所替。
天上星空浩瀚,无边无际,鸟儿按着原路而回,掠过古山,小半个时辰后,到了借月城荒郊。
大鸟停了下来,在空中轻轻拍翅。
我出声道:"鸟儿?"
它没有反应,微抬着头,凝眸在远处。
我不明所以,心中却渐渐生起不安。
大鸟忽的掉头,朝南边飞去。
我忙抓紧它的羽毛,差点摔了下去。
它飞的很快,像是受到什么惊吓。
我回头看向身后,恰是一声巨响,山崩地裂,随之一条九头蛇妖从破裂的石谷中冲了出来。
不是在央城所遇的那只,这只要小上太多。
这时大鸟发出锐叫,忽的趔趄了下。
我猝不及防,跌在了它身上。
嘶哑难听的咆哮自前方响起,就在百丈之近。
巨大的石块撞摔过来,大鸟急急避开。
我睁大眼睛,又一只九头蛇妖!
巨石如雨,鸟儿用力朝上扑去。
三只蛇头同时张开血盆大口朝我们咬来,鸟儿不得不又往下沉去。
第一只九头蛇妖怒声嘶叫,疯狂的追了过来。
鸟儿撞在一块巨石上,踉跄摔落,快要砸地时辛苦的扑腾翅膀飞起。
我手脚冰凉,左手抱紧怀里的七星盅,若这些蛇头能看到我的眼睛,必能读出我此刻的万般惊恐。
天地一片混乱,鸟儿躲开乱石,绕过一座高山,往东北高空飞去。
孰料婆娑林木里,四只巨大到可怕的蛇头从一处断崖下钻出,带着连根拔起的大树和迸裂的山石迎面撞来。
我们毫无防备,摔向了另一座崖壁。
鸟儿鸣叫着扑起,这条巨蛇攀着高山直冲而下,九个蛇头皆张开了嘴巴。
鸟儿擦着崖壁逃回南边,往下飞去,在被咬中的前一瞬,冲进了一个深幽洞口。
洞口陡峭嶙峋,我们在阴冷的岩石上滚了数圈后失重下坠,鸟儿在下落的过程里以爪子抓住石壁稳了住身子,侧斜着挂在了崖上。
我在它的翼下,被它紧紧的护着。
一瞬间万籁俱静,沉默半响,我的声音不受控制的发颤着:"鸟儿。"
它微微动了下,给了我一点反应。
我松了口气,将包袱缠在腰上,伸手拥住它。
洞穴很大,洞深处有湍急的水流声。
我们落下的地方在很深的渊下了,那洞口变的极小,只剩一个芒点。
很快就有一只蛇头从那洞口探入,堵的密不透风,冲我们所在的地方尖锐嘶叫,随后那一整片洞壁开始剧烈颤动。
九头蛇妖能撞毁吟渊之谷,这一座老山于它们算得了什么,更不论这只九头蛇妖比我以往所见的都来得巨大。
我抬头看向大鸟,难过道:"鸟儿,你要因我而受累了。"
它的羽翼微微收紧,黑暗中轻摇了下头,忽的松开了我。
我顿然失重,未下落多久,被它冲下来以背接住,往上边的崖坡飞去。
这过程我没有一丝害怕,心跳平稳的近乎安静,有那么一瞬,我甚至觉得欣慰和解脱,想着就这样死了也好。
大鸟在潭水旁的空地停下,我下来检查它的伤口,从包袱里摸出中天露。
隔着近半里宽的深渊,九头蛇妖在南边冲我们张嘴怒鸣,洞外的撞击越发强烈。
我斩了许多树枝回来,将刀子洗净,幽涧枝叶太湿,根本烧不起来,一丁点火光就能惹得浓烟滚滚。
我解开包袱,拿出我那件巫袍,直接在衣上生火,将树枝放在旁边烤干,并热烫匕首。
我从未穿过巫袍,因从小心中最讨厌的便是巫师,我见到巫袍就会心生抵触。
但师父说既已为巫师,便该有一件巫袍,要不要穿另当别话。
这次将它带出,我只是在那一瞬想起了爹娘。
月家虽已被逐出乐氏,踢出十巫,可月家终究是个巫族,我骨子里所流的血,自生下的一瞬,便是巫族的血。
巫袍烧的很旺,我将干掉的木枝扔进去以续火势,朝大鸟走去。
它微阖着眼眸,听到我的动静后睁开眼睛。
我伸手轻抚它的脖颈:"伤口里的石子,我要给你处理一下,会很疼。"
它轻点头,稍稍蹲了下来。
洞里幽暗,空气带着难言的腐败,我尽量不去理会那只九头蛇妖,借着中天露光细细挑着石子。
它本已负伤不轻,如今这些新伤口很脏,皮开肉绽,我身上从来不带伤药,眼下只能简单清理。
我将包袱里的另一套衣衫拿出,用匕首割成长条,烤的干燥一些后,小心的绑缚在它的伤口上。
对边悬壁滚下的石块越来越多,跌落进漆黑深渊,不闻回声。
我收起匕首,把七星盅包好,绑在背上,然后用树枝将火堆打灭,将残灰推下悬崖。
大鸟动了下,似要过来。
我站直身子道:"你别动!"
它看着我,翅膀又轻轻动了下。
"我得先走了,"我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这两日多谢你的照顾,我一定会活着去昆仑,不会让那些坏人得逞。"
它低低戚鸣。
我将最后一抔灰挑下崖边,将树枝一并抛了下去。
"我走了。"我过去轻抚它的毛羽,"若是能早一点认识你就好了,你留在这,等伤好点了便回去吧,我不想你有事。"
我拍了拍它,不再多言,转身朝水潭走去。
它又叫出声音,我没有回头。
九头蛇妖是冲我来的,我若能找到其他出口,离开这个山洞,它们定也会跟来。
虽然我不知道在外边我要如何躲过它们,可总比在这等死要强。
水潭清且深,水流自西北而来,那边的水面有许多波纹圆晕。
我扶着岩石俯下身,指尖触了触,如似霜寒冰冻。
会冻死的。
我起身往西边幽深的溶洞望去,闭上眼睛,孱弱神思在天地游走,睁开后我稍稍松了口气。
那边很空旷,空旷便是好事。
在一旁折了几根粗壮木枝绑在一起,我右手握着匕首,沿着狭窄湿.滑的小路朝西边而去。
九头蛇妖的嘶叫渐渐消失,我不知道它会不会离开那个洞穴,先我一步往西边追去。
同时我也很害怕,怕这左手边的深渊里又钻出一只九头蛇妖,或是更加可怕的怪物。
溶洞古老陈旧,头顶洞壁离我有二十多丈,不时有滴滴答答的水声淌落,显得一切逾静的诡异。
小路越来越窄,走了大概一个时辰,脚下能踩的地方几乎没了。
远处可以看到一个洞口,想要过去,我只能硬着头皮徒手爬过这一段峭壁。
我在崖边止步,回去是冻骨潭水,继续是深渊危崖,我思量了下,将拐杖背在身后,同包袱缠在一起,再将中天露塞到袖子里,蹲下身在鞋底磨了许多碎沙。
山壁滑得几乎抓不住,虽然手上有一把匕首,可是锋利刀锋遇上此处山岩,几乎没有作用。
我步步小心,每一步都谨慎瞻顾,可洞口看似就在那里,却好像永远都到不了。
脚下不时打滑踩空,数次心生绝望,觉得自己必定要葬身渊下了。但惶恐惊怕着,总算没有放弃,我咬牙坚持了下来。
从秃壁跳上悬崖,脚踏实地的充实之感将浑身疲累变得值了。我坐靠在地,气喘吁吁,休息片刻后,解下背上的拐杖,支地爬起。
洞口很大,三人来高,丝丝凉风从洞里拂来,带着些许戾气。
地上很多血渍,颜色深浅不一,被拖得极长。
不论是人血还是妖血,至少能说明前方是有出口的。
于是我便拄杖跟随而去。
此处在借月城附近,离昆仑至少两百里路,没了大鸟,只能寄希望于我离开这个洞穴后去借月城找匹马儿。
至于去到昆仑后如何上山,只有想办法通知别人来接我了。
不知走了多久,甬道越行越上,前边又出现一方深渊,以八座狭长石栈与对岸相连,各通一处。
我停下脚步,面对着空旷深渊,不知该去往何处。
"初九!"杨修夷的声音忽从远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