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我们整理马车,继续赶路。
那对男女像是兄妹,女的发着高烧,一直在胡言乱语,男的稍微清醒了点,但是问他什么都是沉默。
昨夜我特别困,杨修夷回来时我已经趴在案上睡着了,今天上车困意仍未减,听他们聊天,听着听着又睡了。
不知过去多久,杨修夷轻轻摇醒我,唤我起来吃饭。
我窝在他怀里没动,浑身说不出的疲软,像是骨头都被抽尽了。
"别睡了。"他揉着我的脸颊,柔声道,"先吃点东西。"
我迷茫的看着他,良久,才渐渐反应过来身处何地。
"你的气血怎么那么虚。"师父在一旁出声道,"你这丫头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偷放血弄什么血阵?"
我攀着杨修夷爬起,呢喃抱怨:"我成日和你们一起,怎么偷偷?"
"是这段时间赶路,少夫人太累了吧。"邓和道。
赶路其实不累,没有像之前去凤隐城时那么紧,我看向杨修夷,轻声道:"别担心,可能我想的事太多了,我会多吃饭补回来的。"
师父沉了口气,转身下车:"走吧走吧。"
搭灶架锅,生火煮饭,我让呆毛把雪娃娃拿去给唐芊,然后带着图纸去找那对兄妹,卿萝跟来一起。
车厢里药味很浓,木白正在给他们喂药,木萦在一旁照顾。
卿萝把住男子的腕部,沉吟一阵,道:"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
木白好奇道:"你会针灸吗,就是你们那儿的大夫用来扎人治病的。"
卿萝不阴不阳道:"针灸不会,捅刀倒拿手,几刀都没问题。"
我看向那个女子,问道:"她呓语的时候都说些什么?"
"说得最多的是救命和快跑。"木萦道。
"没有提到其他的吗?"
他们摇头。
卿萝道:"十巫的人向来心比天高,这次居然被吓成这样。"
我皱眉,垂头看着手里的图纸。
这对兄妹的干粮是凡界之物,从气味硬度加上气候来判断,他们来到魔界至少有半个月了。
我疑虑过他们或与那个魏家姑娘一样,是庄先生用来钓我的鱼饵,但又觉得不太可能。
终归庄先生只想要抓我,而不想要我死,以他的性情,他是不会用自己无法彻底掌控的人,比如十巫。
应该是与这个图纸有关,都褶皱成这样了,肯定不止一次拿出来看。
一阵寒意蹿上我的脊背,我看向这对兄妹。
他们绝不是唯一来魔界的,定还有其他十巫,或生或死不论,但不能不顾及到一个可能,也许已有人找到沈老先生所说的那方湖潭了。
"主人。"呆毛在车厢外叫道。
我敛神,收好图纸,掀开车帘出去:"嗯。"
它捧着药碗站在雪地上,抬头道:"给你补血。"
"初九,这小东西可真乖巧啊。"卿萝笑着出来。
呆毛高兴的看了她一眼,上前几步,将药碗朝我递来一些:"主人,药。"
我踩着小凳走下马车,伸手接过:"谢谢呆毛。"
"这小东西越看越可爱,你一定会越来越喜欢它吧?"卿萝对我笑道。
我将药碗凑到唇边,闻言皱了皱眉,古怪的看了她一眼。
呆毛搓着爪子,有些不好意思,仍睁大眼睛看着我。
卿萝又道:"这样也挺好,你昨晚丢的那块玉佩没了就没了吧,有这么可爱的小东西在,就别难过啦。"
我正喝药,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呆毛当即问道:"什么玉佩?"
"初九很心爱的一块玉佩,紫色的,昨夜丢了,不知道是丢在梅林里了,还是丢在那山野上了,她可伤心了。"卿萝叹道。
"紫色的玉佩?"呆毛朝我看来,忙道,"主人你别伤心,我这就去!"
话音未完,便"啪"一下消失,尾音还在空中。
我眨巴眼睛,愣了。
卿萝啧啧了两声:"所谓闻风而动啊,还真是雷厉风行。"
"你干嘛捉弄它?"
"欺负你反应迟钝呗。"她斜了我一眼,跳下马车,"你慢慢喝,我去忙了。"
懒得管她,我将药喝完,舔着苦涩的唇瓣把碗送去唐芊和木臣他们那,然后去一辆马车上翻箱子找巫材。
"少夫人,你要找什么?"唐芊远远走来,好奇问道。
"已经齐了。"我抱着整理好的小箱子,气道,"这枚印纽烦死我了,我打算把它砸了。"
她伸手接过我手里的箱子,道:"少夫人早该这么做了啊。"
"可能在较劲?"我道。
毕竟沈老先生当初真的是很轻松的就拿出来了的。
她一笑,扶我:"少夫人小心点。"
下了马车,我们抱着小箱子去到一个空地,卿萝正提着根梅枝,在远处雪地上到处戳着。
"她在干什么?"唐芊好奇道。
"不管她。"我回头道,"你不用陪着我,我自己来。"
"没事,饭菜快好了,我也无事可干,而且唐芊本来就是伺候少夫人的啊。"
"那你帮我拿包桂花糖吧。"我皱巴巴道。
刚才一心念着印纽,我都忘记拿了,现在才发现嘴巴里面苦的不行。
唐芊掩唇笑了声:"我这就去。"
我找了个地方蹲下,打开箱子,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用十八块石头在空地上列了一个大致方位,我将装满太海霜水的黛蓝翠线小瓷罐掀开,沿着阵法周边倒尽。
回到原地,我把另一个小瓷罐里的无尘灵草碎末倒出来铺开,拿了一个小玉盏放在上边,盛了半碗毋虚水。
从头上拔下簪子,我在指尖扎了个小孔,挤了两滴。
鲜血淌落,很快被墨色的毋虚水吞噬,一股刺鼻的气味轻轻飘散出来。
待气味消散,我将湛泽印纽放入了进去。
"你的身子枯竭成这样,知不知道两滴血多珍贵?"卿萝的声音忽的响起。
我回过头去,她手里抱着一个落满残雪的小木匣走来。
我一愣:"这不是呆毛的?"
"你看看那家伙多古怪,"卿萝弹了弹上边的雪,"我们在这落个脚而已,它居然还给埋起来,不就几颗珠玉,有这么见不得人?"
"你支开它就是为了这个?"
"对啊,"她一笑,"到底还是天真,几句好话就哄得它心花怒放。"
"你这骗子,"我道,"给它放回去吧。"
她盘腿在我旁边坐下,晃了晃小木箱,里边的珠玉清脆撞响。
她垂头研究了下卡锁,几下就打开了,里边是串了一半的小珠子,还有几样小工具和一大块原玉。
她翻了翻,抬头道:"还真的没什么?"
我托着腮,漫不经心的看着那些珠玉:"你以为它能有什么?"
"做贼才会心虚,不做贼它虚什么?"
她捡起一颗白色小珠,对着天空瞅了瞅,有些不死心,又换了个角度。
"快放回去吧。"我没好气道,"它回来看到要对你发火的。"
"我怕它?"她呵呵两声,忽的一顿,转了转珠子,肃容道,"初九,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我抬眉盯着,看不出所以然。
她转身看向我那些瓶瓶罐罐,随便拿了一个:"这是什么?"
"空的。"
"有没有月萝湘露?"她看向雪地上的无尘灵草,"这也行。"
伸臂过来就抓了一把,我都来不及拦她。
她将无尘灵草揉的更碎,把小珠子包在里面后,又在掌心里使劲揉着。
我懒得理她了,回身看着玉盏里被毋虚水一点点吞噬的湛泽印纽。
心里莫名觉得不安,甚至胡思乱想会不会沈老先生有很多个一模一样的印纽,沈云蓁给我的这枚并非他所指的那枚。
"你看!"卿萝忽的叫道,"初九你看!我就说有鬼吧!"
她将小珠递到我跟前,白色珠玉躺在她手心,外边轻泛着蓝光,盈盈透亮,像破晓前的西边天幕。
我皱眉,伸手捡起。
"这是什么结印?"
我摇头:"不知道。"
她拿了回去,忽的嗅了嗅:"什么味?"
我回头看向玉盏,湛泽印纽的青石玉微微膨胀浮肿,先前那股刺鼻的气味又飘了出来。
我拾起七星木刺,将它夹起放在一旁的青竹碧落上,用木刺刺了两下,还是有些硬。
我回头望了下,神思一凝,远处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瞬息飞至我手里。我擦掉上面的雪,木刺不时调动着印纽,同时石头一下一下轻敲下去。
外壳微动,青石玉逐渐剥落,终于彻底掉下,一颗糖葫芦大小的蓝石也滚落了下来。
只剩极小的一部分,周边不规则,但很整齐,像是用刀子削去的。
我捡起它,走去另一边,拿出另外一瓶太海霜水倒在一口小碗里,刚把龙目放进去,呆毛的怒喝响起:"你为什么碰我的东西!"
我回过头去,听得"啪"的一声,呆毛恰好消失,还未看清什么,第二声"啪"响在我身旁,同样正在回头的卿萝随之不见。
下一瞬,呆毛带着她出现高空,将她狠狠摔了下来。
我忙站起:"卿萝!"
好在她身手不差,一个跟头踉跄的停住了身子,虽未受伤,头发和衣襟却被扯得狼狈不堪。
呆毛"啪"的消失,随即又出现在她旁边。
卿萝迅疾回身,避开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