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起来,相缠的十指越发缠紧,很快就得到他的回应,被他更用力的握住。
他续道:"可是初九,我觉得你是他后人,若你都不理解他,他会显得,很可怜..."
"你钦佩他?"
他笑着看着我:"我回答嗯,然后你又会问我如果是我,我会不会这么做吧。"
我立即好奇道:"会不会?"
"哈哈。"他俯首过来在我脸上亲了口,笑道,"没有意义了的问题,别问。"
"好。"我点头,"那便不想了,我会难过。"
"嗯,不想。"
墓道尽头是一片空地,再前面是漫长台阶。
我们停下休息,我靠着杨修夷的肩膀,回头看着远处墓道,分明困意深重,却怎么都睡不着。
"怎么不睡?"杨修夷轻轻搂着我。
"在想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我抬起眸子,"化劫封印在溟海之底,这场灵气大散定是同它有关的,对不对?"
他点了下头:"也许。"
"它不老实了吗..."我低低道。
"别怕,师父他们会将裂缝封印,灵气无法再溢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也许它已经感应到我的身子被戾气蚕食,即将不久于人世。
可是不必害怕的,他们都知道我死后会发生什么了,他们会去想办法的,师公也会的。
我闭上眼睛,想起轮回之境里的所见,杨修夷说这是我们的今后,可我不敢想。我如今最怕给自己希望,然后在希望破空之后要承受更多的失望和伤绝。
灵气强盛之地会生出灵性,比如昆仑上的黛月方潭和天净宗门上的枫溪泉,他们能通人心中所念,依据人的喜怒哀乐幻化出七彩湖池。轮回之境也是一方灵气强盛之地,也许是它将我的妄念幻化而出,毕竟能和杨修夷厮守,这是我心中最深最深的向往。
手被他握住,温暖的抱拢我,我忽的一笑,其实也不必向往,毕竟现在就在拥有了。
"傻笑什么。"
"在想你。"
"想我什么?"
我坐直身子抱住膝盖,眺向远处往下的漫长台阶。
"初九?"
顿了顿,我转过头:"琤琤,能不能不和丰叔生气了?"
他墨眉微合:"怎么忽然说这个。"
"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了,"我笑道,"师公爱云游广交,师尊爱种花烧瓷,丰叔爱钻研古字和调香,我师父最喜欢下棋品酒和垂钓。我就更简单了,小时候最常想的就是师尊的课业轻松一些,师父的衣服少换一些,每天能让我多睡一会儿,多偷会儿懒。"
他笑了笑:"我也不喜欢早起。"
"没听你抱怨过。"
他揉揉我的头发:"抱怨也没用,师父又不会退让半步,反倒让我自己失望和心生怨怼。"
我侧身勾住他的脖子:"琤琤,你呢,你喜欢什么?"
他微愣:"我?"
"对,你喜欢什么?师公他们的喜好我一张口就能数出一堆来,可是你呢。"我想了想,笑道,"不准说喜欢我。"
他没好气道:"没这个打算。"
哈!
我撅嘴:"快说你喜欢我!"
他笑起来,搂住我的腰,把我往他怀里带去,道:"我喜欢蹴鞠。"
"啊?"我不无讶异,"你喜欢蹴鞠?"
他长眉一轩:"又不是什么古怪癖好,值得你奇怪成这样?"
确然不是什么古怪癖好,只是我印象中的杨修夷和师尊一样,是喜静厌动的。
我问:"还有么?"
"偶尔喜欢听琴,也喜欢看一些杂文广集。"
"还有呢?"
"收藏一些精细的砚台。"
"砚台?"这个确实有些印象,我道,"还有其他吗?"
他沉思一阵:"在清净江边散漫走一圈算不算?"
"算的,还有么?"
"偶尔画画。"
"很少看你画啊。"
"都说了是偶尔了。"
"那还有其他么?"
"我想想。"
"这都要想啊,"我往上凑去,"养花喜不喜欢?"
他摇头:"不喜欢。"
"下棋喜不喜欢?"
"偶尔。"
"作诗喜不喜欢?"
"看兴致。"
"打架喜不喜欢?"
他蓦然一笑,勾了下我的鼻子:"帮你打架喜欢。"
"那你怎么不帮我打秃头阿三?"
他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没偷偷打过?"
我大笑:"那田初九喜不喜欢?"
"哈哈哈哈..."
"陪田初九逛街喜不喜欢?"
"呵..."
"跟田初九成亲喜不喜欢?"
"哈哈哈哈哈..."
"说嘛!"
...
笑闹着困乏入睡,醒来被他轻拥在怀,我推推他:"杨修夷。"
他没有睁眼,呼吸轻浅而徐沉。
我往他怀里更深处埋去。
一直我都在害怕我死后化劫会怎么办,我几乎从未去想死亡二字于我自身有多可怕,因为我不敢面对。
离开杨修夷,这种痛我曾经历过,肝肠寸断,撕心裂肺,比安生湖底的万劫不复更让我害怕。当初君琦将匕首刺入他的心脏,那时我甚至觉得自己对这人间毫无一丝眷恋。
我不知道我有多爱他,可是我知道,若这个世界没有他,我一刻都活不下去。
我的心就那么小,装不了太多东西,我爱他,想要他过得好。
丰叔和画袖说我和他在一起会连累他,那我便离开。
唐芊她们说他为我荒度浮生,形如枯槁,那我便留下。
我有这样的念头,以前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我从未想过他是否也会有。
他和师公的对话让我深深感受到了他的害怕和无力,我一直在逃避的事情,他一直在面对。
空殿浩渺广旷,我抱紧他,相拥其中,我们渺小如一粒尘埃。
通往第四层,也就是白狐所在那座大殿的宫道是漫长的台阶。
台阶为古萝紫石,石上司纹缠绕,暗光氤氲如芒。上望不到顶,下望不到底,左右石栏相隔百丈,石上刻着日月山河纹,许多地方都有残垣断裂,年代着实悠远。
台阶之下,平地数里,终于看到那巨大的紫阙宫门。
我跳下他的背,朝大门跑去,抬手抓住大门,回头看向他,咧嘴笑道:"你来!"
他笑了笑,看向巨大的宫门,双手结印,凌空而起。
空中铺开淡紫萦阵,他剑眉微合,列阵引星,很快破掉锁阵。
我推了推,宫门微松,门外暗光涌了进来,我回头道:"不知道烛司和卿萝还在不在这。"
他走来牵起我的手,另一手推开厚重高大的宫门:"去了就知道了。"
我笑着跟在他后面迈出去,眸光投向对面高崖,顿然愣住。
烛司和九尾狐,大黑鸟一起,一人一口大锅,边喝酒边闲聊,不时为对方借菜借米借酱料。
更远处,两口大锅,分别坐着两堆人。
一桌是卿萝,邓和,楚钦他们。
一桌是唐芊,玉弓,花戏雪他们。
一个毛绒绒的小身影抱着一堆柴禾呆呆的走在中间,在他们的锅子下面添木柴。
每口锅都腾着热气,他们不时往里面丢东西,聊得热火朝天,没人发现我们。
我和杨修夷一时傻眼,直到呆毛忽然欢呼一声,"啪"的消失,随即又"啪"的一声撞在了我身前晶壁上,软绵绵的掉了下去,他们才纷纷抬头望来。
呆毛趴在我脚边,委屈抬头:"主人。"
杨修夷单腿蹲下,手指将它拎起:"以后再靠近她,我就把你的毛剪光。"
呆毛四肢垂荡着,仍看着我:"主人。"
"它怎么在这?"我纳罕道。
"赶不走。"杨修夷冲呆毛比了一个距离,"想要跟着我们就得和她保持住这个距离,挺清楚了吗?"
呆毛眨了下眼睛:"那如果没保持住呢。"
"你说呢。"杨修夷一笑。
"我..."
杨修夷松开它,起身看着我:"走吧。"
"嗯。"
他搂住我,一瞬跃过深渊,落下时白狐"啧啧啧",玄鸟"喳喳喳",烛司往嘴巴里面丢了个什么,后背依然挺得端正:"这才几个月没见,又瘦回去了。"
我抬手摸了摸脸。
她望入我的眼睛,我一惊,忙避开。
"别理她。"杨修夷挡住我,看向烛司,"你再盯着初九眼睛乱看,我抽了你龙筋。"
"我好怕。"烛司嘿嘿一笑,笑完撇嘴,"习惯了嘛。"
杨修夷牵着我往邓和他们走去:"你们怎么那么快。"
这时一个男音叫道:"少主,这边!"
我回过头去,正好看到一个白发白须的老头,顿时眼眸大亮:"师父!"挣开杨修夷跑去,"你怎么也来了!"
他旁边摆着一副碗筷,一脸志得意满,拉我入座:"来,吃完就走。"
我就要坐下,手腕一紧,被杨修夷拉住:"去我那。"
师父忙又拉住我:"去你那干什么?"
"少主,就坐这吧!"又一个陌生男音响起。
"少夫人!来少爷这边,这边两副碗筷啊!"甄坤叫道。
我顿时头大。
呆毛这时赶来:"主人!"被杨修夷一脚踢走。
唐芊放下筷子,笑道:"不如我们腾出几个空位,让少爷和仙人坐一起吧。"
"你还说呢。"吕双贤怒哼,"你明明是杨家的人,怎么跑去跟他坐一块了?"
两桌人就这么大吵了起来,我看向师父身边的其他陌生面孔,一个身着素衣的男子起身,对我笑道:"少主。"
"你是..."
"我叫木为。"
"我是木臣啊!"另一个少年起身叫道,"少主,你不识得我了?"
一个清秀女子冲我揖礼:"少主,我叫木萦,木是主人所取,水润泽,木养物,行从东方,为农之本,朴实质诚。"
我看向杨修夷。
"他们随我们一起从平州来的。"他有些气恼的看着我,"你当时为何不去找他们,而要孤身涉险?"
我微顿,想起了那日发生的一切。
那时不是没有想过,但有什么办法,木臣说的话我并非不信,可这点信任完全不值得我将杨修夷的性命托付给他。
不过杨修夷和师父既然能和他们共处,那就是肯定了他们。
我一笑,开始真正记住他们:"木臣,木为,木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