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来云晋城,是想用赵六的脸引来十巫的人。七姑她们死了我有些遗憾,为此琢磨了很久要怎么利用她们的尸体。如今这个姓丁若的自己找上来,无疑让我省事了不少。
天色越来越晚,但因此处在云晋城西城几条主街的交汇点,一路仍热闹鼎盛。
丁若元没再同我说话,我也没吱声,因身子太冷,我缓慢的跟在他后面,他不时停下来等我,神情越发不耐。
四周渐渐僻静,寒鸦掠过高枝,初开的梅蕊微散清香。
我们走入一条烟火俱寂的小巷,他推开一道破败院门,一股朽味迎面而来。
我伸手挥了挥:"这是哪。"
他没作声,进到院子里,撩开成团成团的蛛网,随意抛扔在地。
我没跟进去,他冷冷道:"进来。"
我抬眸望了圈,都是些破旧矮房,想来这片民居也没多少人了。
我想了想,踩着那些蛛网跟了进去。
他已进到了房里,随身带着蜡烛,点燃之后以蜡油立在桌上。
两室连居的小屋,一旁是卧房,一旁是厨室,他在卧房的土墙壁上敲了敲,而后伸掌贴在上面,神思微凝,淡紫芒光微聚于他掌心之下,蓦然迸发,墙面顿时哗啦啦倾倒。
他一步退开,摸出一颗夜光珠,明光下除了土墙石块,还有数具夹于其中的骷髅,白森森的,不知道在里边埋了多久。
他侧眸看了我一眼:"跟上。"矮身钻进了墙洞里。
地上白骨至少三具,且其中一具是个幼儿,略小的头颅靠在一根粗长的腿骨旁,我心中说不出滋味。
我捡起桌上的蜡烛,跟着走了进去。
墙洞里狭长幽冷,是条下倾的斜道,丁若元的背影已行到了十丈开外。
"你最好快点,若明日水位不对,又得在这多等一天了。"他忽的开口说道,声音在甬道中带着回音,深旷空灵。
"什么水位?"我问。
"你不知道这里有暗道吧。"
"嗯。"
"那些族长居然没告诉你们。"他讥讽,"他们让你们去送死,却没告诉你们逃生的路,我猜知道这些暗道的人也只有他们自己了。"
这话听着有些奇怪,我反问:"那你如何知道的?"
"你猜?"
我回头看向下来的砖墙,道:"上边那几具白骨是住在这里的人吗?"
"一家四口,倒霉鬼罢了,碰上地道刚好挖到了这。"
我压着胸口怒气,道:"那也不至于杀了吧,不能买下来?"
他停下脚步,回头朝我看来,隔得太远,光线太暗,看不清他的眉眼。
我有些不安,微抬起下巴:"怎么了?"
他冷冷一笑:"杀人不一定要理由,有人非杀不可,有人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恰又有杀他的能力,我想杀便杀。"
"你们丁若家的就是如此教导人的?"
"十巫皆如此吧。"他嗤笑了声,继续朝前走去。
心底说不出的厌恶,我咒骂了一句,跟了上去。
甬道狭小,越往下边越阴暗潮湿,土墙上渗着不少水,偶尔还有老鼠吱吱叫着。
举着蜡烛的手很快失了知觉,我换了只手,另一只缩到袖子里,忽的一愣,目光停在不远处的酒瓮上。
六个酒瓮排成一排,颜色古沉,略显老旧,上面的符印我虽从未用过,却一点都不会陌生。
阴阳鬼行谱,养鬼魄用的,而且看酒瓮色泽,这里面的鬼魄戾气极重。
我走过去,沾了点盖子上的嗔须粉和乌光,手指轻搓了下。封坛最多不超过三个月,也就是说至少三个月前有人来过这,给这些鬼魄送了新鲜的人心。
是十巫养在这的?
我抬起头打量着洞壁上的泥石,这里不过是清州一个云晋城,那其他地方呢?
天下三十六州,一千多个城池,还不包括那些乡县田村,是不是每个地方他们都建过这样的密道用来逃生?并养着这样的鬼魄?
"你怎么慢慢吞吞的?就不能快点?"丁若元远远叫道。
我回神,刚要说话,胸口忽的一痛。
我皱眉,这才觉察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胸口肿胀的难受,小腹也在隐隐酸痛。
"你究竟在干什么?!"
我扬声道:"来了。"
甬道很长,走了整整一夜,尽头出现长长的土坡,隐隐传来水声。
晨风从洞口灌来,我瑟瑟发抖,攀着湿冷的土砖爬了上去。
一旁就是溪流,从高处急急淌下,下坡是长河,河水宽浅,河中稀疏长着水草。
丁若元在河边掬了捧水啜饮,抬手抹了抹下巴,烦躁的抬头朝我看来。
我抓着高及至腰的野草走下去:"赶不上水位了么?"
"赶上了。"他冷声道。
我斜了他一眼,低下头看路,小心探脚。
他漠然看着我,安静一阵,问道:"如果没遇上我,你要去哪?"
"找秋水长老。"
"青阳秋水?"
"嗯,他负责管领七姑,七姑已死,我只能找他。"
"那就去找他吧,我跟你一起去。"
我一顿,抬起眼睛:"那你呢?你本来要去哪的?"
他没回我,收回视线上到另一边去拔草了。
我在河边停下,道:"喂,你本来要去哪?"
"你不打算带月牙儿一起去?"他朝我看来,"你把她藏哪儿了?不怕她跑掉么?"
"带着她我才害怕,我对付不了她,只能让秋水长老来。"
他微皱眉,忽的倏然一笑:"不如我陪你?我陪你一起看着她,直接押她去见你赵家族长?"
我也笑了:"你真这么想的?那何必带我出城?"
"难道你将她藏城里了?我不信。"
"聪明。"我嗤笑,"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休想和我争功。"
他眉稍微微扬起,眸中笑意渐褪,最后完全不掩厌恶。
"我问你话呢。"我叫道,"你怎么会在云晋城?你本来是谁的手下?你的同伴呢?"
他冷哼了声,沉声道:"你听命于青阳桐木和你赵家,我则奉我丁若族长之命,我所要做的你亦没有资格过问,不过你放心,我会把你安全无虞的送到青阳秋水那的。"
他回身去继续拔草。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底又生出一些古怪,却具体说不出古怪在哪。
就地做了双厚厚的草鞋,我尽量踩着浅水处的石头过岸,他还在那拔草,清出了一块三丈长宽的空地。
我没见过这种野草,枝叶粗厚,微偏黑色,根部极长,入地似铁钩,难怪他真气不弱,却也拔得这么辛苦。
我在一旁坐下,淡淡道:"那你家族长给你的任务你可完成了?"
良久,他轻轻懒懒的"嗯"了一声。
"那你不汇报么?"我又问。
"不需要。"
"那你..."我及时打住,没再说下去。
本想让他写封信给谁谁,告诉那人他同我在一起,这样至少我带着他去送死,那人能知道他身边跟着的人是奉命于赵家和青阳家,并私藏了田初九的赵六。可话到嘴边我又不敢了,怕的是他们这些人之间从来就不是靠写信来传递消息的,那样我一说出口就暴露无遗了。
他起身将又一株野草扔到一旁,抬眸望来:"你就打算一直坐着?"
我将湿嗒嗒的草鞋丢掉,随口道:"没吃饭,没力气。"
"我也没吃饭!"他语声蓦然变厉。
"哦。"我看了他一眼,"我还好吃懒做,不想动行不行。"
"你!"
他忽的一顿,目光落在我身后。
我循目望去,山风轻拂,有浅色衣带缓缓飘起。
我皱眉,起身过去,拨开重重草木,一具女尸歪在凹陷的潮湿山沟里,双目微阖,面色发青,阴沉晦暗,大腿处有一个伤口,很圆很细,是**。
风从我身侧穿过,她面皮微微鼓起。
似乎想到了什么,我舔了下唇瓣,抬手去抓她的头皮,而后蓦然一紧,她的脸登时鼓起,如灯笼外的纸皮一般。
我俯下身,捏着她头皮上的断裂处轻嗅。
沉曲香,紫云花液,白七草,夹竹桃...
心下一沉,我松开手,将整具身子翻过来检查了一遍。同其他行尸一样,骨架都在,可是五脏六腑全没了,空空如也。
"你在干什么?"丁若元的声音忽的在我身后上方响起。
我受惊不轻,抬眸瞪他,站起来在附近走了圈,果然捡到了一支**,顶端有莹莹黄芒,是梦然秋水。
"杨家那些走狗干的吧。"丁若元看向女尸,讥笑道,"这女的是谁,那些杂种怎么舍得把她扔在这,不拖回去暴晒了?"
我心底嗤声,你才像杂种,还是掉毛的癞皮杂种。
我将**放在女尸身边,肯定了心中猜测,真的是清婵。
"你认识她?"丁若元又道。
我看着女尸:"既然是杨家干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
他冷笑了声,懒得理我了,回去继续拔草。
女尸眼皮半掩,遮住一半的眼珠毫无神采,因为有沉曲香在,尸身没有毁坏,我压根判断不出她死在这多久了。
我解开她身上的避尘障,在她身旁磊下西风雁归,用她的头发在木枝上绑了个长归梅扣,而后将木枝插在了石阵当中,入土七寸。
希望她家人能找个靠谱点的巫师,快点接她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