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后,唐芊惊声尖叫:"仙人!仙人!"
她朝师父房间跑去,啪的推开灯火明亮的房间:"仙人!少夫人一直在吐血和犯傻,快,快啊!"
"人都死了吗!"卿萝扶着半死不活的我大叫,"滚出来啊!"
我还在吐血,边吐边忍着剧痛低声道:"扶我去偏厅。"
师父飞快冲出,面色惨白:"丫头!"
所有人都跑来了。
卿萝半扶着我坐在软席上,推掌在我肩后汇入灵气,抬头看着门口的人:"她快不行了!烛司你来助我,没有修为的人快出去,会伤到的,快点!"
唐芊连连点头,擦着眼泪:"好,好!"
回身推着一脸惊怕的玉弓她们离开,回眸看着我,哭道:"我们快走,不要耽误了少夫人!"
师父过来扶我,疾声叫道:"九儿这是怎么了?"
听到房门被唐芊带上,我顿时坐起,呼了口气:"我没事。"说完忙去捂住师父的嘴巴,"师父你先别骂我!"
花戏雪上前,俊容还是泛白的:"野猴子,你..."
卿萝抚着我的背给我顺气:"苦肉计嘛。"
我做了个让他们别说话的手势,悄然猫到门后,拉开一条缝。
"到底是怎么回事!"玉弓抱着把剑,面色冰寒的问唐芊。
妙菱坐在台阶上哭,唐芊蹲在地上擦着我吐得那些血,小媛在帮忙,神情有些愣怔,不时朝我们这边望来。
"你搞什么鬼?"师父趴在另一边,低声问道。
卿萝趴在他旁边那扇门上一笑:"搞内鬼。"
烛司和花戏雪也各自趴在门边,朝她看去:"谁?"
卿萝故弄神虚:"等着就知道了。"
花戏雪在我左手边,低低道:"猴子,是小媛?"
我饶有兴致的朝他看去:"为什么怀疑她?"
"玉弓不可能,唐芊不可能,那死胖子那么蠢,谁会想不开去找她。"
我噗嗤笑出声:"别叫她胖子了。"
"那叫什么,我又记不住她的名字。"
我敛了笑,朝小媛看去,轻声道:"这样她没有机会跑出去啊。"
"那还不简单。"卿萝道,"我们忙起来呗。"说着过来拉我,"你去躺好。"
我被摁在了软席上,她又在师父他们耳边嘀咕吩咐了一阵,而后哗的拉开房门,高声斥骂妙菱:"你哭什么!初九死了吗?要你发丧了吗!还不给我去烧水煮药,你要看着她的血流光吗?"
师父他们也跟着出去了,院子里一片吵闹,厨房开了灶,大堂的药柜被翻得噼里啪啦。
卿萝的演技我向来无话可说,没想到师父和花戏雪演起来也相当卖力,独烛司不冷不热的坐在我旁边,直翻白眼。
唐芊将附近的几个暗人调来帮忙,一大群人进进出出瞎折腾了几个时辰,将我的病情说的越发严重。
快要寅时,小媛终于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我们五个忙跟上。
刚出后门右拐,就看小媛蹲在地上忙碌,用石头摆了个简单石阵。
她起身离开,三步一回头,走没二十步,又蹲下来设阵。
我们趴在屋顶上目瞪口呆。
烛司大笑:"哈哈哈,什么样的主人教出什么样的狗,这比你还怕死啊!"
"什么狗。"师父斥她,"那是人。"
小媛从怀里抖出几味药材,仔细放在刚摆的阵法里,她低低吟念,捡起一块石头丢在了正中,随之青烟渐升,她的身形消失无踪。
烛司皱眉:"这是什么?"
我说:"失魂九阙,一个行路障法。"
"那就找不到她了?"卿萝朝我看来。
"强破会被发现,"师父道,"分开追,这么点药材阵法设不了多大。"朝我看来,"你跟小花一起,他轻功好本事不行,你俩互补。"说完就朝一个方向追了出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嘀咕:"说的我的本事多好一样。"
"初九,你自己保重。"说完卿萝也走了。
我看向狐狸:"我们走吧。"
一点都不想跟烛司呆着,她嘴巴最爱叨叨。
五人分为四路,虽隔得远,但都朝着一个方向,寻了半日,始终没有再看到小媛的身影,师父他们那边也没什么动静。
小半个时辰后,我们停在了一排商铺楼顶,狐狸四下望着,偌大城池暗下大片,只有街道上的灯火,宛如熔浆长链,流动在暗礁之中。
我有些气恼,无奈道:"我这也算是体验了一把以前那些想跟踪我的人的感受了。"
"冷吗?"狐狸偏头问我。
高处的风瑟瑟吹来,天上没有月光,他的脸在夜空下别样的清冷白皙。
我摇头:"不冷。"
他忽的皱眉:"我觉得有些怪。"
"怪?"
"嗯。"
他神色凝重,高挺的鼻子嗅啊嗅,嗅啊嗅,忽的一顿,朝北边望去:"是那边!"
我们从高处跳入一条小巷,一同跃来的还有烛司,黑灯瞎火,很难看清什么,烛司手臂一抬,一排怒焰汹汹的火光直冲了出去,我惊叫:"住手!"
好在焰火一扫而过,没有沾染到那些易燃的草木,擦亮长巷后转瞬散尽。
二十丈外侧趴着一个瘦弱身形,我们跑了上去,烛司手心上燃出一团火焰,温温明光中,小媛双眸睁突,斥满红丝,嘴巴夸张的张着,喉咙中洞开一个血淋淋的口子。
我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将手贴到她的脖颈,还是热的,地上鲜血汩汩流着,带着她的体温。
"应该跑不远。"花戏雪道,"我去追。"
烛司沉声道:"我也去。"
我忙叫住他们:"你们去哪追?"
烛司回头:"凭感觉啊,这女人不就是我凭感觉找来的。"说完就走了,花戏雪紧跟着跃上另外一边。
我有些无语,分明是嗅觉,哪是感觉。
两旁都是民宅,起了院墙,有些草木出到墙外,我上去折了点下来,燃了把小火照明。
粗略检查了下小媛的身子,没有其他伤口了,只有脖子上一个致命的。
她的神情俨然没有一丝防备,而且她死的很慢,这种脖子被割伤洞穿的死法最是难熬了。
我合上她的眼睛,脱下自己的外衫盖在了她的脸上。
我没想过要小媛死,本想通过她找出藏在暗处的人后,再将她交给邓和,让他来酌情安排她日后该去哪里的。
天空密云遮蔽,毫无光亮,似要下雨了。
耳边忽的风声一掠,我微惊,忙站起身,空中蹿过一个绿影。
我睁大眼睛,登时叫道:"烛司狐狸,师父卿..."
身后又有绿影掠过,我飞快转身,握着火把,全神戒备。
"初九!"卿萝的声音就在近处。
不待我再出口唤她,脑袋一阵痛麻,一块大石当头砸下。
我身子晃了一晃,想要撑住意识,却没能如愿,两眼一翻,瘫倒在地。
一桶冰水浇来,我一个激灵,从昏迷中惊醒,浑身冻得刺痛,战战发抖。
"初九!"沈云蓁急声叫我。
灯火鲜亮,是间上好的锦绣闺房,我被困在玄牧伦阵中,四周晶壁透薄,却坚硬如铁。
玄牧伦阵是困阵,与其他困禁之阵最大的区别在于,它只进不出。是古时西南和东北那些游牧民族专用来放牧所用,后传入中土,被广泛用于虐待俘虏上。
譬如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俘虏困在阵中,放入一只猛虎,若猛虎战死,则再放一只,直到将俘虏咬死为止。
类似的阵法还用很多,巫术在世人眼里之所以邪恶阴毒,真的要归功于那些擅于将巫术另作他用的残暴变态们。
我看向沈云蓁,她困在我对面,同样不得脱身。
"砰!"
木盆被扔下,一个布衣素颜的女子气定神闲的站在我面前:"好一个气派的杨夫人。"
她提起手,修长手指下垂着杨修夷娘亲送我的暖玉,在室内灯火下,盈盈耀目:"这宝贝叫什么?"
我浑身冰透,说不出话。
"月牙。"男音含笑响起,我转眸望去,宋积坐在翠色流光纱幕前,手中执盏,隐着笑意看着我。
四个绿色绮婆跪倒在他脚边,俯首贴地,恭恭敬敬。
我压下所有寒意,缓慢爬起:"这些绮婆,是你的人?"
"见识过她们的厉害了么?"
我觉得古怪,可又说不出是哪里怪,问道:"小媛,小媛也是你们的人?"
他不置可否,饮尽杯中酒水,笑道:"我们谈个交易如何?"
我冷笑:"和你?"
"月牙儿,"他仍勾着唇,"我们是一类人,你我之间不需要这么深的敌意,十巫对姑止和万珠界的恨不比你少,我们应当好好合作,而非..."
"我跟你不是一类人!"我怒声打断他,"你是十八的仇人,我是十八的好友,仅这一点,我和你永远势不两立!"
他面容微沉:"一个宋十八,比你杀父灭族之仇还重要?"
悲愤情绪在心底狂涌,我怒道:"不要把两码事扯到一起,十八是十八,仇人是仇人,你们十巫也不是好东西!"
"啪!"
又一桶冰水当头泼来。
我抱住脑袋惊叫了声,随后咬唇不让自己再出声。
那个拿着太灵暖玉的姑娘嗤笑:"拔了毛的山鸡,你傲什么?你是罪族,但也是十巫之后,你可别忘了!"
"佘雪,"宋积出声,不悦道,"等我说完。"
姑娘冷哼了声:"你问吧。"
宋积看着我:"月牙儿,你害我又被冻了四年,害我十八年的心血毁尽,这些我都既往不咎了,你怎么就那么小器?"
我小器?
他居然用小器来形容他干过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
我可笑的看了他一眼,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眼泪却不争气的淌落了下来,我忙抬手擦掉。
我永远忘不了十八说的那句话,她说如果她没有杀过那么多人,如果她不是土匪该有多好。
她这一生,这一辈子,全毁在了这个畜生手里,她喊了他十几年的义父,敬他爱他,到头来,这畜生对她的死连一点悔过之意都没有,反而嘲笑我小器!
阵法前的两个姑娘看向宋积:"我看不用再说什么了,她不会同意的。"
宋积沉了口气:"那动手吧。"
两个姑娘冷笑,佘雪看向沈云蓁:"现在肯说了么?你和顾茂行之间到底是什么仇怨?"
沈云蓁抿唇,冷冷的看着她。
佘雪道:"桐木菀。"
另一个姑娘随即又一盆冰水朝我泼来。
"初九!"沈云蓁低呼。
我缩在地上,浑身发抖,看着佘雪背影,原来她们不知道沈云蓁和顾茂行的事。
那叫桐木菀的姑娘问我:"到你了,你对沈家和顾茂行的事又知道多少?"
我看着她,默不作声。
桐木菀斜目看了佘雪一眼:"动手吧。"
一颗子魁石登时朝沈云蓁射去,沈云蓁发出惨叫,魄体升起一阵黑烟。
我咬紧牙关,别开视线。
佘雪收回手,看着沈云蓁:"这次不说的话,对付她可不止一盆冷水那么简单了。"
沈云蓁抿着嘴巴。
佘雪淡淡道:"桐木菀。"
桐木菀拿出一瓶药水,当着我们的面倒入水里,而后端起面盆晃了一晃,朝我看来。
我睁着眼睛看着她,不躲不避,忽的一顿,看向那些绮婆,终于明白过来我觉得古怪的地方在哪了。
我看向宋积:"小媛不可能是你的人,杀死小媛的人也不会是你,告诉我那人是谁!"
我从来就没怀疑过小媛背后的人是会十巫或者顾茂行,小媛从来没害过我,她只想让我主动离开杨修夷,离开盛都。而宋积和十巫,以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不会这么费劲和仁慈,如果小媛是他们的人,那有的是手段将我弄死。
而绮婆,我之前两次遇到的绮婆虽然对我凶狠可憎,甚至硬生生掰断过我的胳膊,可是她们似乎又在保护我,顾茂行的人要追上我时,她们冲上去拦着,蒋姨娘要害我时,她们将她揪走,喂给了那群头颅。
而眼前的这些绮婆,她们对我没有一丝手软。胳膊被拧断了我会再长,但那么大的一块石头砸下来,砸断了脖子我直接灰飞烟灭了。
之前那些绮婆和小媛背后的人会是同一个吗?因为他们皆不是想害我,而是想带走我。
我想过会是万珠界那些人,可他们行事不会这么拖泥带水和小心翼翼顾及我的感受,唯恐吓坏了我。
宋积没说话,桐木菀叫道:"现在是谁问谁?别想拖延时间!"
我若有所思的朝她看去,忽的失笑,看向宋积,目光不掩讥讽:"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这样。"
我上前一步:"这绮婆本是他的人,你们用了什么方法收为己用的?"
"啪!"
那盆冷水兜头浇来:"你耳朵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