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
"你走啊!"
"你走不走!"
我学着那些车夫的模样,使出浑身解数,连抽着马臀,可它就是不肯理我。
玉弓瘫软在车厢里,虚弱道:"小姐,你让开。"
我乖乖让到一旁,她捡起一旁丢了剑鞘的长剑往马臀上就是狠狠一刺。
马儿吃痛,撒蹄狂奔。
我忙抓住马缰,玉弓往后狠狠摔在了车厢上。
马儿疯了似的狂奔,根本不受我控制,期间公孙婷和车夫被撞醒,我还得忍着七荤八素爬进去帮玉弓把她们打昏。
一跑就是一个多时辰,终于停了下来,是个田野,青翠广袤,视线尽头有大片木芙蓉,蓬勃如云,粉白交织,明媚如云霞,舒展自然。
玉弓帮我把其他三人拖到草地上,我用车夫的水囊去河边取水,稍稍温烤后,一个一个喂过去,又奔去采草药。
一番折腾,早没了力气,我设了简单护阵,枕着秋水纤尘在天地间小睡一觉。
不知睡了多久,玉弓将我摇醒:"小姐,小姐!"
我茫然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全黑了,她扶起我:"你快看!"
远处黝黑山道上,一大群人骑马离去,速度飞快。
"认识吗?"
"一个很年轻的姑娘领着,很多人穿的衣服跟我们在沼泽边发现的尸体一样,不是十巫。"
我渐渐清醒:"顾茂行的人?"
这时又响起一阵马蹄,我们朝北边望去,长道上一个高大男人驰马奔来,忽的一掉马头,马儿奔上草木繁盛的陡峭山坡。男人行动矫健,腰肢灵活,在马背上轻易就避开了那些拦路的横斜枝桠。
"好骑术!"玉弓低声赞道。
他省了一大段路,直接奔到我们前边,向着那片山道跑去,一身黑衣,清瘦高大,头上戴了顶斗笠。
玉弓皱眉:"小姐,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男人忽的勒马回身,我和玉弓微微一惊。
他抬眸望了圈,顿了片刻,又回过身去:"驾!"
这声音不会不耳熟,我和玉弓齐齐低呼:"庄先生!"
他很快消失在最先那群人离开的山道上,玉弓不掩惊讶:"他是顾茂行的人?"
我觉得不太可能,因为顾茂行从始至终不知道我是谁,如果庄先生真的跟他是一伙的,光是我这一个月消失的时间就能怀疑到我了。
"他们去的方向是清规山那边吗?"我问。
玉弓点头:"好像是的。"忽的一顿,"啊,小姐,会不会是唐芊出卖了我们,说了我们来清规山的事,南宫夫人大怒,让庄先生来捉我们回去?"
我眼角跳了跳,嗫嚅道:"还真有可能,那我完了..."
第二日天刚亮,我们便上路了,我不敢同昨天那样刺它屁股,只得徒步拉着。
循着阵法回去,半日后在一条乡道上,一个老道人看我一身邋遢,又是赤脚,主动上来问我要不要帮忙。
我忙点头:"要要要!"
连声道谢着请他上来,他抬手扬鞭,这匹死马像听得懂话似了的,立刻就小跑了出去。
但我们着实太臭,道人神情渐渐变得难熬,我弱弱道:"前辈,你用手帕缠在鼻下吧,不用在意我的感受。"
他朝我看来:"你们怎么变得这个模样的?"
我讪讪笑了笑:"出来玩的时候摔进了臭水沟里。"
他摇头叹着,摸出手帕绑在鼻子下:"你们这些年轻人,以后出来游玩得小心,你不替自己想,也要替家中老父老母着虑啊。这次是掉个臭水沟,以后掉虎口了看你们怎么办。"
"是是,我记住了。"我诚恳点头。
靠近城门,因为一身恶臭,个个都让我们先行。我把蒋姨娘给公孙婷的那袋银子拿出来,打点了好大一笔给守城卫士,这才放我们进去。进城之后更甚,所过之处怨声载道,民怒沸腾。老道人看不下去了,要我去车厢里面躲一躲。
先将公孙婷送去官府,我们随后去了一家客栈,又赏了大把银子,伙计才捏着鼻子同意照顾石千之和车夫。
车夫的马车自然不能带走,也没有马车愿意被我们雇,我只得扶着玉弓回去。
跟老道人告别时,他矛盾复杂的看着我们,半是同情半是不耐,我们一转身,他忽的叫道:"哎!"
我回头:"前辈还有什么事?"
他神情挣扎,半响,烦躁道:"...唉,告诉我住址吧,我背她去。"
我一喜:"谢谢前辈!"
于是一车五人,最后只剩我一人。
周围的人皆捂着鼻子躲远,我想去买件衣裳换双鞋子,还未靠近就被掌柜的急急往外轰。
最后没办法,我只能抱着小木盒穿人少的巷弄而行,走了大半日,快到的时候,不远处三个蹲在路旁的人影让我顿时止住了脚步。
一个小贩在那烤红薯,他们坐在小贩旁边闷头啃红薯,依次是狐狸,师父,和师尊。
我本来想逃的,可红薯香气飘来,我饿了两天两夜,早拔不动脚了。
反正玉弓那样子回去,我已经甭想往外摘了,干脆心一狠,早死早超生,我咽了咽口水,走了过去。
还未靠近,花戏雪墨眉一皱,鼻子嗅了嗅,转头看向师父:"你放屁了?"
师父白他一眼:"胡扯!我怎么会放屁!"说着也嗅了嗅,疑道,"这哪是屁的气味,这是尸体腐烂的气味啊!"
青衫长袍的师尊立即就发现了我,抬眼望来。
我心下一咯噔,对视数秒后,他的脑袋转了回去,淡淡道:"徒儿,莫道人是非。"
师父抬起头,我忙垂下脑袋,他却摇头叹了口气,摸出几个铜板给小贩:"呐,给那小要饭的送几个红薯过去。"
哈!
居然连他也没认出我!
我顿时就来气了,气呼呼的走过去,捡起他身边一个红薯剥皮就开咬。
他双目睁大:"欸!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不懂事啊!这是我的!"
我狼吞虎咽完一个,又去拿,他伸手要抓我,却嫌我脏,僵了一阵,收回去抄在胸前,气得胡子乱飞,恼怒的瞪着我。
我又去拿第三个,师尊忽的出声道:"《川江文集》,二十遍。"
我一愣。
师父委屈的叫道:"为什么啊!我都没打她啊!"
师尊双眸沉若幽潭,瞥了他一眼:"初九就是跟你学坏的,动不动想打人。"
说罢朝我看来,目光在我衣上扫了圈,脸色阴了阴,怒道:"《斜阳摘录》,三十遍。"
我眨巴眨巴眼睛,愣愣的咬了口红薯,思衬着蔡诗诗这次得抄多久。
师尊又看向我的鞋子,我露在外边的趾头忙缩了回来,他登时浓眉紧皱,大怒道:"五十缸水!不挑完别想睡觉!"
这就玩大了,我忙颤声叫道:"师尊!"
师父和捂着鼻子往外边挪了好长一段的花戏雪齐齐一呆:"初九?!"
我弱弱的看过去:"师父..."
本想让他替我求情,他却转向师尊,怒道:"我打徒儿总没事了吧?"
我忙摇手,师尊视而不见,姿态闲雅:"随你。"
师父立即脱下靴子拍了过来。
于是乎,刚被我祸害完的弄堂百姓们彻底醉了,最先石化的就是花戏雪和烤红薯的小贩。
被拎着耳朵扯回店里,先到的玉弓已经让妙菱和唐芊在烧水了,我一头扎进浴桶里,脱下来的衣服重的能抖出好多泥。
妙菱和唐芊帮我梳理头发上的泥块,妙菱尖叫连连,扯下大片大片虫尸。
最惨的是胳膊,上边的黑泥整个黏住了,唐芊一狠心,拿来刷子直接在我胳膊上一层层往下刮。
我痛的眼泪直掉,好几次没能忍住,惨叫出声,还不如直接砍掉重新长一条出来呢。
换了三桶水,第四桶我疲惫的瘫软在浴桶里,玉弓缠着半身的纱布跛脚进来:"小姐,仙人他们都出去了,说晚上不睡这。"
我有气无力道:"你怎么不好好休息。"
"左显醒了。"
我忙回身趴在浴桶上,看向唐芊:"他是什么时候醒的?"
她摇头,玉弓道:"就刚刚。"
我轻叹:"那杨修夷得明天才能回来了。"
唐芊笑道:"原来小姐这么着急是想姑爷了?"
我偏头靠在胳膊上:"想坏了。"
呼了口气,我伸手抓来干净衣裳:"你们出去吧,我要起来了。"
晚秋的夜来得很快,不过申时,天光便一片墨黑。
左显房中的窗扇都开着,灯火温暖而出,落在门前石阶上,我迈上去时有些犹豫,但还是轻轻叩响本就敞开的房门。
左显半靠在床头,和一边一直照顾他的吕双贤在轻声交谈,枯瘦的脸庞依然俊俏,却没了梦里少年的那股英气。
他转眸看来,冲我虚弱一笑,眸色温和:"田姑娘。"
他起身要下床,我忙过去:"不用不用,你就躺着吧。"
他仍执着下来,身上穿得是丰叔叫人拿来的干净新衣,起身时微微踉跄了下,吕双贤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
妙菱端着炖好的补汤放到一旁,唐芊冲他揖礼,款款有礼道:"左少爷。"
"姑娘坐吧。"左显虚请了下桌旁的月牙凳。
我走过去坐下,吕双贤将他缓步扶来。
我将要说的话重新理了遍,大概就是我偶然路过什么地方,看到他被一群歹人绑去,路见不平救了下来。又发现他这个病不好治,而我又恰巧会治,就将他留在此处。
前后顺了一番,我就要开口,他先出声,低哑道:"田姑娘,梦里发生的,都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