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时辰后,我们在崇山峻岭的环抱中见到了两座长生古寺。
一座在南,一座在东,相距数里,隔着几座山岭。
东边那座破败荒芜,寺墙坍圮了大半,漆色剥落,爬满蛛网。
南边那座占地比东边的略小,坐落于绵延起伏的长山之脚,绿意苍翠,青山洗碧,门前人声鼎沸,热闹繁盛。
一泊大湖绕山而过,水面清圆,雨如烟笼,湖上轻舟随流,自在惬意。
我们的马车咯吱咯吱,车轮碾过泥泞雨路,在东边停下。
我套好蓑衣后下车,抬头望着半山上的古寺,大夫指了指远处一条山路:"得从那边上去。"
花戏雪撑起一把竹伞,抱着包裹下来,转眸望去。
我道:"这里到底是关东还是曲南呀,湖泊水系竟然这么广。"
几个渔人穿着蓑衣在湖边漫步闲聊,有几个好奇的朝我们望来。
我付了车钱,花戏雪朝我看来:"我背你吗?"
我整了整斗笠,朝前走去:"不用,好久没出来走走了,等走不动再说。"抬头看向那崎岖蜿蜒的路,"我倒是担心左显,他身子不好,不知道这路他要怎么走。万一到时候他撑不过来..."顿了顿,我朝花戏雪看去。
他没好气的哼了下:"你想要我把他打昏,背上来?"
"唉呀,其实我不想麻烦你的。"我嘿嘿笑道。
他墨眉微合:"猴子,你完全可以摊开来说,让左显自己去逼问蔡诗诗,何必兜这么一大圈?"
"是啊。"大夫跟在他旁边,抱着一堆东西点头。
"是啊你个头,你知道个屁。"花戏雪白他。
我轻叹,用脚尖轻轻踢开脚边一颗石头,低低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就是不想让左显难过,他的事情我没精力去管,但力所能及的,我能帮的还是要帮。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可是我心里,就是觉得他很..."我摇头,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他身子不好,我已经让他失望一次了,他不能再大悲大惊了。"
更或者说,我无端觉得,自己有点心疼左显,虽然这个感觉有点莫名其妙。
我看向花戏雪,道:"不说这个了,走吧。"
"嗯。"
天色渐沉,雨也停了。
我们没有上山,在半山脚处设了个涤尘阵,生了堆火。
大夫坐在一边煮汤,虽然看似话多,爱管闲事,但关于我和狐狸,以及我们提到的左显蔡诗诗,他一句都没问。
花戏雪从角落里摸出几套布衣和一大把胡子,问道:"你怎么就坐这了,不去布置吗?"
"有你的入魂香了。"我托腮看着火堆,"所以我那一堆东西基本上白带了。"
他拿出一套衣服和一个头套扔给大夫:"穿上。"
大夫乖乖接去。
花戏雪又朝我扔来一套:"保险点,你也换吧。"
"准备的还真妥当。"大夫嘀咕。
"现在不用换。"我搁到一旁,"蔡诗诗要明天才来了,对左显我不需要防着。"
花戏雪双眉微皱,旋即轩开,点点头:"也好。"
浓汤飘来香气,我望去一眼,顿了顿,又朝花戏雪看去。
他坐在大夫旁边,头上束着玉冠,极具风雅,其余长发直垂而下,整齐柔软,修长脖颈中的一截如雪肌肤在墨发中若隐若现。
火光打在他脸上,俊美秀致,一贯妖娆美艳的脸难得多了几许白梨清梅之意。
其实我也挺好奇的,狐狸他爹为什么不要他呢,而且他是只紫眸雪狐,应身在霜原才对,怎么会跑到宣城里来。
"你也觉得他好看是吧?"大夫忽的出声。
花戏雪也看了过来。
我收回目光,淡淡道:"那还用你说,我早知道了。"
他坏坏一笑:"小娘子不心动?"
我也坏坏一笑:"你心动了?"
"我怎么心动。"他眉头一皱,"我是个男的!"
"男的又怎么样,想当年..."
"野猴子!"花戏雪怒喝。
我打住了,笑着以树枝挑打火堆。
等了很久,左显没来。
一夜过去,花戏雪将我从睡梦里推醒,我茫茫然坐起,撑着脑袋:"他还是没来?"
"嗯。"
我望向山下大湖,天气转晴,清澈水面上映满青山白云与碧鸟秋花。
我道:"会来的,今日再等一天。"
"会不会是出什么危险了?"
倒真有这个可能。
我爬起来,摆了乾元星阵,伸手丈量了下,也不知是生气还是高兴:"没事,他还在左府。"
花戏雪点头:"那再等吧。"
一等又是一日,我翻着巫书重温,花戏雪带着大夫去山里打兔子和野鸡,依山傍水,倒也不无聊。
大约申时五刻,左显终于出现在远处山脚,蔡诗诗居然也在。
我们躲在草丛里,我不由愣了。
我让左显来的是这座荒败的长生门,蔡诗诗因为大肚子,所以让她去那边那座人声鼎沸的,至少路也好走。
大夫朝我看来:"就是这个大肚婆?"
"没道理啊。"我皱眉,"左显把信的内容告诉她了吗?如果说了的话,他们怎么还会来?"
大夫不解:"你在说什么?"
"我跟蔡诗诗说左显在我手上,要想救他,蔡诗诗得亲自过来交赎金。"
"就这样?"
"这样还不行吗?"
虽然老套,可不会不管用,我信上的语气可凶悍自大了,那种自大,说白了就是蠢。有点脑子的人稍微带点兵来埋伏,我都会中计,而且我看得出蔡诗诗真的很喜欢左显。
本来想用我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你不出来我就告诉谁谁谁来威胁她,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把证据毁的一干二净了。如若是,那她会抵赖掉,就算再害怕也不会出来,说不定我叫上了谁守在暗处等着她呢,那样她一出现,岂不是变相承认了。
反正说书先生这样的桥段可多了,蔡诗诗做了坏事,就一定会心虚,心虚就会多虑,我是没时间跟她周旋的。
所以我跟左显说我知道沈云蓁的下落,但是城中不便,他最好来这里找我。
然后蔡诗诗,我所算的时间,是在左显被我绑架以后,她才收到的那封信。
可是他们居然一起来了。
"那真的挺奇怪。"大夫也皱眉,"那她怎么还来?会不会是她知道他有危险,所以非要跟来?"
我回头看着他,一眨不眨。
大夫缩了缩:"怎,怎么?"
"想东西。"我若有所思道,"你说的有理,肯定是左显坚持要来,她拦不住他,索性跟来了。"
"现在怎么办?"花戏雪道,"你不是不想让左显知道么?"
他们越走越近,左显穿着劲装墨衣,宽肩瘦腰,长发系成一束,比那日所见的儒雅羸弱要俊秀英锐的多,如若不是仍不时咳嗽,我甚至都能相信他是个一流剑客了。
两个丫鬟扶着蔡诗诗,肚子很大,因为赶路,她清秀的脸蛋变得丰盈,很是娇媚。
可是左显没理她,似有些生气的一个人走在前面。
其余二十人,男男女女,守在蔡诗诗身边的几个丫鬟看上去都有些功夫。
我抬头望了望天色:"等天黑吧。"
他们一步步上山,天光渐沉,天很快黑下,蔡诗诗要休息,让手下搭了几个帐篷。
我和花戏雪换好衣服窝在草堆里。
丫鬟们拿出许多食盒热着,蔡诗诗提着篮瓜果去找左显,左显独自坐在一块石上,敛眉望着远处大湖。
"凌孚。"蔡诗诗柔声道,"赶了一日的路一定饿了吧,先吃点。"
"不饿。"左显淡淡道,"你回去,不要凉到。"
"还在生我气吗?"
蔡诗诗去拉他的手,左显微微避了避,动作很轻,还是被蔡诗诗握住了。
蔡诗诗将他的手掌按在自己的肚子上,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不要生气了好吗,你一生气,他又要踢我了。"
左显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本有些僵硬的双肩明显柔软了下去。
蔡诗诗一笑,将果篮放在一旁,从里边拿出几盘糕点:"这是捣了药草做的,你尝尝看,都是我亲手捏的。"
左显抬头望着夜色:"什么时辰了?"
蔡诗诗没回答,捏起一块小方糕递到他唇下:"凌孚,来。"
"敬义。"左显叫道。
一个暗人上前:"少爷。"
左显捡起身旁的长剑起身,沉声道:"送少夫人回去。"
"是。"
左显刚迈开脚步,蔡诗诗一把拉住他,急道:"凌孚,你能不能不要去?"
左显轻巧便摆脱她,那暗人几步上前拦住蔡诗诗:"夫人。"
"他这是去送死!"蔡诗诗看向左显,怒道,"凌孚!你怎就不信我!"
"夫人!"
蔡诗诗忽的捂住肚子:"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痛!"
左显脚步一顿,忙回头,蔡诗诗挣开那暗人,疾步上前:"我那封信真的不是我编纂的,是我..."
花戏雪大概是听不下去了,蒙上面纱朝我看来:"不要浪费时间了。"
我点点头。
"准备好了?"
我又点头。
他顿了下,而后扑来,带着我直接往下坡摔去。
左显的反应居然快于那些暗人,立即喝道:"谁?"
那些暗人纷纷拔剑:"谁在那!"
蔡诗诗惊叫了一声,那些丫鬟纷纷跑去护着她退至人后。
狐狸将我压在身下,微微迟疑,仍是伸手揪住了我的头发。
我努力推他,被他死死压制,虽然说好了要逼真点,可没想到他的力气真是大的可怕。
造出很大的动静后,我高声大喊:"救我!救命啊!"
左显同几个暗人疾步追来,花戏雪拽着我起身,一手捂着我的嘴巴,一手仍揪着我的头发,在夜色中小心翼翼的躲开他们。
月黑风高,林叶瑟瑟。
我又踢又叫:"唔唔!放开...唔唔!"
"田姑娘?!"左显叫道。
我一喜:"左显吗?是左公子吗!"
花戏雪压低声音怒喝:"不想死的给我闭嘴!"
"放开我!左公子快救我!他要杀我!"我指指做了记号的那棵青松,压低声音,"快!"
花戏雪扬起长腿,猛的踹了过去,青松剧颤,松子啪啪掉落。
"在那!"一个暗人叫道。
整棵青松被他连根踢起,歪向一旁。
"左公子救我!唔...唔唔!左公子..."
...
迅速猫到矮坡后边,我们贴着石壁藏好。
花戏雪扯下面纱,没好气的瞪我。
我竖着耳朵,一脸严肃。
没多久,身后传来极大的动静和惊呼,远处许多暗人高声叫道:"少爷!"
我长吁了口气,笑着冲花戏雪抬手,他给我一个很无聊的眼神,却还是抬手和我"啪"的击了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