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坐一日,又亲眼见证了六个男人的死去和一场生离死别。
同时又有许多新来的百姓被推入笼中,惟我这边始终冷冷清清。
每个铁笼里都准备了一个木盆,盛满各种鱼刺骨头和汤汁杂菜,酸臭难忍,胜似馊水。
新来的那些会掩着鼻子躲远一些,而那些饿坏了的人已经疯了似的直接用手去捞着抢夺,完全不知道他们被关押在这多久了。
我这边什么都没有,墨衣女人拦住了那几个侏儒,没有给我一丁点的食物。
卿萝就在那边数人头,数了十几回才确定下来,这里一共被关着七百多人,用以祭祀。
到了傍晚,她又来找我,落在我身边:"饿不饿?"
我摇头:"没胃口。"
反正也饿不死,重光不息咒在身,不用吃东西我亦能活着。
"他们要出发了。"她淡淡道,"今晚夜半,渡口的船只皆已备妥。"
"去哪?"
"踏尘岛。"
怎么又是那。
静了一会儿,她说道:"我们可以逃走的,但是那些人就管不了了。"
我回头看向那些铁笼,许多人麻木的坐在那,满目惶惶。
"其实现在的情况于我们有利。"卿萝道,"他们不敢杀你,这是你最大的利器,他们也伤不了我,我本就没有肉身,待出了这座溶洞,我们便可以里应外合,伺机而动,逃之夭夭。"
"不用想了。"我低声道,"我留下。"
"可是你按了血印的那张协议被我留在了客栈里,倘若拖延的久了..."
"我不能见死不救,而且我也要弄清一切。"我道,"你若担心我会死掉,你可以去取啊。"
"可我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你未必就能逃得出去也未必就能救人了,你不怕死么。"
我顿了下,轻叹:"怕。"
"怕,你还要去?"
"还记得我对巫殿底下的万千行尸说过那句话么。"我道。
"哪句?"
"沉香契阔,必守一生。"我轻声道。
何为沉香契阔?那是君子之约。
我不是君子,可是我想成为君子,因为我所爱的人,他们皆是。
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是我第一次那般自信与笃定。
难怪说书先生说,为侠为仁者,胸中皆有热血,此热血并非来自名望与财富,而是气概与大爱。
我忽的一笑,道:"天下很多人想要我死,但又有很多人想要我活,你说我若是真死了,那些处心积虑要找到我的坏人会急成什么样?"
"那你没想过那些喜欢你的人又会急成什么样?"
我微愣,轻吐了口气:"可是,是迟早的。"
她也轻吐了口气:"也不知道你情郎在外边如何了。"
她一提他,我顿时没了好脾气,道:"如何也与你没有关系。"
"怎么?"她戏谑道,"想都不给我想,吃醋了?"
这有什么可吃醋的,我气恼的又不是这个。
杨修夷是个很强势的人,以前他不得不被动,但是现在我在他身边,他就能掌控主动,率先出击。
可是如今,也许我会坏了他的全部计划了。
想到这,我就着实想把卿萝和唐采衣抓起来狠狠打一顿。
兴许,杨修夷也在那边想着揍我。
但愿一切都好,但愿吧。
到了半夜,五百多个元族侏儒冒出,连笼带人将我们从密道运出。
出来的地方很眼熟,蓬草蒿野,沼泽映月,前边两排长灯笼在夜风中幽幽晃着,我缩成一团,心中讶异,是之前夜奴带我来的荒郊之地。
卿萝在耳边低声道:"若是那日夜奴让你进去,你真的进去了,那这些铁笼子会不会完全出现在你眼前?"
我不解:"为什么要让我看?"
"倘若你倚仗着什么尊上的身份非要他们放人,他们会放么?"
我点头,以我的脾气,不放怕是要死磕到底,狠一些可能同归于尽。
"可如果放了,你这辈子都做不了人了。"
"什么?"
卿萝冷笑:"若有心对付你,待你回城之后,他们有的是办法引这些人去找到你,并煽动群情。一旦这屠杀虐杀的罪名套到你头上,你还洗得清么?再者,倘若你没有遇上我,你会不会认定那些就是你月家的人?"
一阵惊怕,我喃喃道:"会...如果他们揭发了此事,我会争辩我没有参与过,却不会争辩我与此事没有关系,也许我会沉默认之..."
"你又得感谢我了。"卿萝一笑,"说不定你进城之后,他们还是会放了这些人,并让他们亲眼看到夜奴去找你,且对你恭恭敬敬,这个后果怕是也..."
"别说了。"我后怕道。
"这手段阴毒狠辣,我都不得不服。"
我攥紧衣袖,手心冰凉。
静了静,我轻声道:"可这次为什么又将我引过去呢,而且关进了笼子并从这片沼泽出来,如此一来,那夜奴与月家的关系便不告而破了。难道他们与元族那伙人起了争执,或者被其他外力干涉了?"
"不知道,我去听听看。"
我点头:"你小心点。"
每个铁笼都架在板车上,各由六个元族男人拉着,差不多就是辆囚车。
我这辆独我一人,仅由两人拉着,其余四个走在囚车旁,不时盯着我细看。
被我猛瞪一眼后,怯怯回过头去。
卯时一刻,我们到了最近的海边,十艘普通渔船停靠在岸。
这些元族侏儒力大无穷,仅四个人就将装了十几人的铁笼子给抱上了船。
我仍是特殊待遇,那墨衣女人要他们将我单独关押在一个黑漆漆的船舱里。
空间很小,幽暗无光,空气里满是汗臭和脚臭,还有隐隐的尿骚味。
我蹲在角落,捏着鼻子,被熏得头昏脑涨。
隔壁很吵,许多人在讨论眼下处境,夹满了哭声。
另一边更吵,那些元族侏儒在我跟前细若蚊丝,离了我个个讲话都是大嗓门,凶神恶煞,趾高气扬。
船渐渐离岸,外边忽的传来巨大轰声,大海一颤,随之我们的船身颤得更甚。
隔壁船舱变得惶恐不安,另一边的侏儒们纷纷开门出去。
"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了!"
"戊字船出事了!"
我直起身子,屏息凝听。
又一声轰响传来。
远处一个声音大叫:"快跑!辛字船也完了!"
四周登时大乱。
隔壁有人大叫:"是来救我们的吗!"
"救命啊!"
"是不是官府的人!救命!救救我们啊!"
实在太吵,我从捂鼻子变成捂耳朵。
可若真是沉船,我就此葬身大海,真是捞都捞不上来了。
另一边许多侏儒跑了过去,砰砰乱砸:"吵什么吵!闭嘴!"
而后又有许多人朝外边跑去,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其他船上传来很多声音,尖叫,大笑,喜悦,怒骂,惨叫,各色都有。
两个时辰后,一切才渐渐停下。
隔壁船舱传出许多哭声:"他们被救了。"
"我也听到了,岸上好多欢笑声。"
"那我们怎么办,谁来救我们呀?"
...
我捂着鼻嘴蹲着,听了半个多时辰,包括另一边那群愤怒的侏儒们的叫骂声,终于听出些大概来,十只船,已经被官府的人抢走了六只了。
那边几个侏儒越想越不甘,砸烂一张桌子后拉开房门:"出气去!"
许多脚步声从我门前经过,随即隔壁几个船舱响起鞭打声和求饶痛哭声。
我又捂住耳朵,而后砰的一声,我的房门也被踢开了。
海风猛烈灌入,门外夜色沉沉,海水翻涌。
三个面色阴沉凶狞的侏儒进来,两人将两盏油灯安在墙上,一人回身关上房门。
我站起来:"想打我?"
他们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个怒道:"上吧,就是这娘们引来的!"
另外两个没动。
那个继续怂恿:"怕什么!打一顿解气,其他的咱也管不了,上了岸后我们马上就跑!"
一个侏儒抽出了鞭子,朝我看来。
我挑眉:"你敢打下试试!"
他眉眼凶狠,握着鞭子的手却微微发抖。
下一瞬,忽的扬手甩了过来。
我后退到笼子最深处,张嘴就要大喊。
那怂恿他们的侏儒这时忽的上前,捂住一人的嘴巴,匕首利落割喉。
另一个回身,就要大喊,他手臂一抬,匕首自下而上,从他喉间插出脑后。
鲜血喷出,我傻在了原地。
他将两具尸体移到一旁,起身拍了拍手,对我道:"你倒是硬气,死到临头还敢挑衅别人。"
"卿萝?"我道。
她擦掉手上的血,闲闲的靠在笼子外,抄胸笑道:"你刚才打算喊什么来着?"
我没好气道:"救命。"
"哈哈哈!"她解开铁笼,"倒也有用,你要说一句他们要砍你的头,他们俩的脑袋一定比你先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