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杨修夷相守一生我从未奢望过,但是此刻年华和与他相处的时光不该被辜负。
我睁开眼睛看向挽起的纱帐,金色幕帐柔柔垂下。
我未盖上的中天露盏像一轮挂在湖水远山上的夕阳,湖水微漾的波光浸润了一切,也浸润了我的心房,一片甘甜。
他离开我的唇,窗外夜色幽黑阒寂,他的双眸比夜色更深更幽。
"初九。"
"嗯。"
他给了我一抹颠倒众生的浅笑,俯首在我唇上落吻,而后撑身坐起。
我不解的望着他。
他摇了摇头:"不行,你的腰。"
我顿时双眸失望。
他轻捏我的脸:"我不想让你受苦。"
我哪好意思告诉他我现在身子就很苦...
他下床穿鞋,临走前又要亲我,我推开他:"你快回去吧。"
他笑着捧着我的脸:"你早些养好身子,我随时奉陪。"
我脸一下子就红了,朝里面趴去:"你快走!!"
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一会,最后离开,房门被轻轻带上。
我恼怒的捶了下床,什么担心我的身子就温柔点,我明明就该说担心身子就别继续的。
色迷心窍,田初九你色迷心窍!
第二日睡到很晚,醒来听说他出门了,唐芊从进门开始就笑着,看她笑了很久,我没好气道:"你笑什么呢。"
她笑着打开几扇窗户,回身对我道:"昨夜还是第一次看到少爷那个样子呢..."
我望着床边细腻柔软的床帏,脑中不由浮现和他的缠绻温情,唇角也噙了抹笑。
"姑娘?"
我回神,她笑眯眯的看着我,我不好意思的从床上跳下,走到软榻旁找了找:"我的衣服呢?"
"少爷让我扔了。"
"扔了?"我看向她,"为什么,那我穿什么?"
她打开衣柜,认真挑着,道:"姑娘那些衣服不好,三件抵不上这儿的一件,少爷是不想让姑娘你穿得又厚又重。"
她挑出几件:"来,姑娘你看着选吧。"
我随意拿了件,去屏风后换好。
出来在梳妆台前坐下,她抬手为我梳发,我看着铜镜里她灵巧的手指,问道:"你们认识丰叔吗?"
她一顿,点了下头:"自然认识啊。"
"丰叔他..."
她抿唇,看向正在叠被的丫鬟:"秋儿。"
那丫鬟回头,轻声道:"丰叔之前去伺候老爷了,但是老爷那边不缺人手,他一直被排挤,后来夫人让他去管江左的几个大钱庄了。"
我愣了:"排挤?"
"嗯。"
我皱眉:"他为什么去伺候你们老爷?什么时候的事?"
"少爷出事以后。"
"出事?出什么事?"
"姑娘,"唐芊轻叹,"少爷这几年过得不好。"
我有些害怕的看着她,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们对望了眼,唐芊道:"我本是跟在夫人身边伺候的小丫鬟,四年前姑娘的死讯传来,少爷就像疯了一样,那夜我们陪夫人一直站在清歌苑,少爷在里面哭了整整一晚。第二日少爷不顾拦阻去了秋风岭,一直坐在那边不吃不喝,当时守益先生和闫贤先生带了好多暗人去找姑娘,将整个长明和重筱都翻遍了。"
秋儿点头:"是啊姑娘,你都不知道少爷那时候多可怜,他到处去找你,被他师父从柳州带回来时只剩半条命了。少爷恨夫人,不愿多看夫人一眼,更不提说话,他师父怒斥他不孝,用软木将他打得遍体鳞伤。夫人站在一旁眼睛都看红了,少爷就是一声不吭,连痛都不叫,最后老爷大怒,让他在宗堂里跪了三天三夜。之后少爷生了场大病,半个多月没醒来,所有人都说没救了。老爷和少爷的师父心急书信,短短三天,清歌苑赶来了四十多个仙人尊者,每日给少爷泡药,以气续脉,整整十四日后少爷才醒来。那些仙人对夫人说,少爷身子一向硬朗,此番大病,是少爷自己没了求生之念。自那之后,少爷喜欢上喝酒,夫人没办法,令人去行登宗门寻来大批药酒,否则这么个喝法,少爷又要垮了。"
唐芊眼眸湿.润:"姑娘,那几年少爷整个人枯槁如木,皮包瘦骨,对谁都不理不睬,你要是真的喜欢少爷,你为什么要离开他呢?"
我没有说话,胸腔里有剧烈的钝痛,她们说的杨修夷根本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他。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毛长回来了,脸依然很瘦,皮肤白的不自然,没有一丁点的血色。
我缓缓道:"不会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用完早饭,我想要出府一趟,她们没拦着,还帮我弄了辆马车。
我让车夫去德胜城最大的赌坊,以我平日的装束肯定引不起什么哗动,但今天实在有些华贵,别的不说,光唐芊为我挑的这件银白羽缎斗篷怕是最少也得五十两。
所有人都盯着我,我有些别扭,找了个气质和秃头阿三不相上下的男子,我摸出五两银子给他,让他带人去砸了我的小院。
我再三嘱咐,砸的时候一定要吆喝,就说这女的不知好歹,借着田初九的名号行骗,接了他们的单子,收钱以后就跑了之类的。
然后离开前我同他保证,若干得好,另有银子当酒钱。
他爽快的答应了。
从乌烟瘴气的赌坊出来,我怅然望着繁簇长街。
巫店还是要开的,师父一开始拿血印逼我的确是为了留我,但倘若知道我和杨修夷好上了,说不定又要故技重施。
我抬起头,望着蓝澄澄的清寂天幕。
我有太多离开杨修夷的理由,我不祥,我短命,追在我身后的那些人随时可能伤害他...
但这些理由归在一起,是我不想让杨修夷因我而受累。
可倘若我离开他会让他过的这么不好,我为什么还要离开他,我是那么的爱他啊。
着实无法想象他那样风华绝代的人烂醉如泥会是什么模样,他一向尊师重道,怎能忤逆师公,不理父母。
师公用软木打他,那软木有多痛我深切体会过,不久前我就被师父狠狠揍过。
而师公慈眉善目,宅心仁厚,他若不是心寒彻骨,绝不会动手训人,还是他的爱徒。所以他打杨修夷的时候,那手劲想必会比师父打我来的更重更痛吧。
心中酸楚,忽然就那么想见到杨修夷。
车夫在马车旁安静等我,我走过踩着方凳上车,忽的看到一个清瘦人影进了对面的酒庄,我微微皱眉,是那个心狠手辣的女车夫。
长发绑成马尾,垂至臀下,一袭白衣长衫,外罩黑色纱袍,腰身系以红绳,手里握着柄长刀,干净利落的刀客打扮。
我皱眉,跟了上去。
酒庄上下两间大堂,吵闹喧哗,我一一看去,没有找到她。
一个伙计上来招呼我落座,我形容了一下她的穿着,伙计指着楼梯:"那姑娘啊,刚才好像在那边。"
"她是经常来的吗?"
"我们酒庄里客人那么多,我没太注意...诶!她在那!"
话音刚落,伙计惊叫一声往后退去,我的背上则挨了一痛,被人以手肘压在了身前的八仙桌上。
杯盘砸地,正在用饭的几个食客纷纷跳开。
女音冰冷厉喝:"你是什么人!"
我移起长凳朝她砸去,借机挣脱她,回身扬脚踹她。
她抓住我的脚,欲往后拉去,我旋即又飞起一脚,踢中了她的脸,代价是我在空中一个翻转,狠摔在地。
我这一脚踢的不重,却恰好撞在她鼻梁上,她被我踹出了血:"是你!"
我爬起来:"昨晚让你跑了,今天你跑不掉了。"
她冷声道:"笑话。"
再度冲来,我迎身而上,这时一张凳子横空摔来,在她身上砸的四分五裂。
她忙抽出数把短刀打来,又一张凳子摔来,于半空那些短刀打落在地。
我那车夫随之跃来,一记擒拿手,一个拈花折梅指,一个扫堂腿后,干净利落的就将她按倒在地。
车夫朝我看来,急声道:"少夫人可伤到了?"
全场呆了一呆,我也傻了,一个中年男人叫道:"这位大侠的功夫好俊啊!"
大家纷纷赞开。
我摇头:"我没事。"
他拎起这个女人。
我说:"送去官府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