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鸣山很大,我绕过温泉,从两座峭壁中的一线天穿过后出现了一片大湖,冬日暖阳洒在封冻的湖面上,如碎金一般夺目耀眼。
两岸无人,雪枝清寒料峭,被狂风吹得乱颤。
我摘下帷帽,双眸微眯,头发被猛烈吹起。
视线尽头全是湖水,出去以后会更开阔,这是整个沧州最大的湖潭,不知道小思长大以后会不会真的来这里垂钓。
湖面上一层薄冰,很脆,我从远处一座浮桥过到对岸。
独孤涛所说的山就是这座,我抬起头,比远看要高太多了,休息一阵,我拄着树杖往上爬。
找到狐狸睡觉的山洞已经快黄昏了,洞口又清又冷,三丈之外就是雪谷深渊。我搓着手进去,洞里比外面稍微暖和一些。
洞壁上置着不少灯盏,我鼓捣了一番,点亮一盏**着朝洞里走去。
山洞九曲迂回,走了半日,出现一个石室,一只白毛狐狸正软绵绵的趴在上边,四脚舒展。
我执着灯盏停下脚步,这感觉委实奇怪,我如何也不能将记忆里那妖娆绝世,俊美天成的花戏雪和眼前这只毛绒绒的小家伙联想到一起,而且它还是只短腿的...
就这么一停顿的功夫,他睁开了眼睛,我摘下帷帽:"狐狸,是我,你..."
他懒洋洋的瞅了我一眼,伸舌舔了舔爪子,翻身继续睡觉。
不认识我了?
我过去戳他脑门,他不耐烦的挥爪。
我把灯盏放在一旁,一手拎他起来,一手捏着它脸侧的毛:"你不认识我了?"
他掀开眼皮,又懒洋洋的闭上。
我"哆"一下,一记手骨敲了过去,他一下子挣开我,掉到地上后慌乱翻了个跟斗,屁股着火似的朝里面跑去。
"花戏雪!"
我叫着追了上去,他呼哧呼哧的跑进了一个另辟的洞穴。
洞穴里点着两簇中天露,光线明亮,他躲到了石墙屏风后,我放慢脚步过去。
一个修长清瘦身影就在此时走出。
白影抬起头,脸上缠着白纱,只露出一双被遮了眼形的眼睛,肩上挂着块脏乱的抹布,怀里抱着那只小短腿,腋下夹着一把扫帚。
我眨巴眼睛,他愣愣的看着我,半响,欣喜道:"野猴子?!"声音清越,特别好听。
我一笑:"想我了吧?"
石洞很大,石桌石床石椅皆有,洞里还有水声,霜雪入洞而化,潺潺流往山下。
我坐在半坡上,将整座洞穴览尽,花戏雪抱来一堆果子,被热过,暖烘烘的。
"你特意来看我的?"
我点点头,揉着果子暖手,轻叹:"真是一个避世良所啊。"
他没好气道:"你住上四年试试。"
"你知足吧,比我好多了,我倒宁可住你这。"
"你住哪了?"
我回头看着他:"你不是在睡觉么?什么时候醒的?"
"去年。"他清脆咬了口,"你别说出去。"
"说?"我皱眉,"我跟谁说?"
他一脸头疼:"第一个别跟独孤说。"
"这是为什么?"
"叫你别说就别说。"他不耐烦,"等我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我自己就能走出去。"
"莫名其妙。"我也咬了口果子。
静了一会儿,他问:"你这四年过得不好?"
"不好。"我摇头,"我被黑作坊拉去干苦活了。"
"真的假的?"
"不然我早来找你了。"我哀叹,"我也是半年前才逃出来的,你知道他们怎么待我的么?"
他一脸狐疑,深邃眉眼满是不信。
我白他:"我骗你干什么,我们全被关在地下暗房里,没日没夜干活,脚上都是链子,手上也是,我被饿的什么都做不了,成天就在那挨打了。"
他陷入沉思。
我忍笑:"狐狸?"
他侧脸的弧度着实好看,墨眉微皱,鼻梁高挺,下巴线条完美利落,眼角微微上斜,睫毛轻垂。
"喂。"我推他,"你知道我那段时间每天在想什么嘛?"
他有些恍惚,抬眉看我:"想什么?"
我觉得不太对劲:"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说的那个地方...很熟悉。"
"你去过?"
那只白色狐狸忽的扑来,花戏雪漫不经心的伸开手臂,那小短腿埋入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蹭了两下,闭目大睡。
这一幕还挺好玩,我托腮,伸指在它脑门上戳了两下:"这几年它一直陪着你吗?"
没等到回答,我抬起头,不悦道:"死狐狸,我在跟你说话呢!"
他晃了下神,回过头:"嗯?"
我有些生气:"我问你这几年是它陪着你吗?"
他垂眸看向怀里的小短腿,点头:"嗯,它挺好的..."
我捡起个果子,咬了口。
他没再说话,我也气恼的不想开口。
一个又一个的啃着果子,捡起最后一个,我气也消了,问道:"你每天都吃什么的,吃不了鸡腿了吧。"
没有反应。
我望着手里的果子:"我也想过给你带点鸡腿来的,可是怕你还在睡觉,就浪费了。"
仍是没有反应。
我回过头去,他终于回神,抬头:"嗯?你在说什么?"
我眼角抽了抽,霍的起身,捡起包袱就走。
他忙拉住我:"猴子!"小短腿一惊,从他怀里跳走。
"你放开!"我大怒,"我千辛万苦跑来看你一面,你倒好,就把我晾一边了,你这死狐狸,你是脑子坏了还是耳朵聋..."话音一顿,我看着他,"狐狸,你该不是真的..."
"等一下。"他仍拉着我,眉头深皱,"我只是,只是..."
我气呼呼的看着他:"只是什么?"
他别扭的看了我一眼,回头看向那张石床:"那我跟你说,你不许说出去。"
神秘兮兮的,我起了好奇:"什么?"
他拉着我坐回石坡上,依然不说话,我忍不住催他:"狐狸?"
"你肯定在骗我。"他看过来,"谁能把你关暗室里去,你不关别人就客气了。"
我撇嘴,我是想逗逗他,我一直被师尊管教,被师父压迫,就算后来恃宠而骄能欺负欺负杨修夷了,可他一肃容,我的全身骨头登时齐齐矮了大截。就只有花戏雪,早在崇正郡时我就发现了,我在其他人身上很少能占便宜,唯独花戏雪每次都能被我欺负,而且他还不爱记仇,几盘鸡腿就能被我收买。
我问:"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为难,良久,他才闷闷开口:"这几年我经常梦见一个地方,跟你形容的很像,不过不是暗房,是暗殿。"
"然后呢?"
"很多人,全被手链脚链绑着,一直在哭。大殿里有个石洞,里边都是水,我被关在里面。"他轻皱眉,看我一眼,"经常有人进来,要我和她,和她们..."
"什么?"
他没说话,顿了顿,抬头看着我:"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和你。"
"你梦见我了?"
他别开头看向另一边:"一次两次说得过去,可是我梦到的几乎都是这个,除了进来的人不同,场景一模一样。"
"进来做什么?和我做什么?"
他别扭的看了我一眼,道:"男女的那种事。"
我乍舌,可想想这确实挺蹊跷,我严肃道:"除了梦还有什么其他的特别之处吗?"
"之前我不做这种梦的,是有一日..."他皱了皱眉,很难启齿的样子,"四年前我刚来这里就醒过一次,是被人吵醒的。"
"谁?"
"好像是...独孤。"
"这不奇怪啊,他自然会来看..."
他打断我:"可是他脱我衣服。"
"咳..."我被口水微微呛到,"你是说,独孤进来脱你衣服?!"
看来他真的是郁闷上了:"我也不确定,可除了他谁能进来?而且背影很像。"
"等一下!"我捡重点的问,"脱你衣服,脱了之后呢?那人有没有把你..."
"当然没有!"他叫道,"发现我醒了他就跑了,裤子才解开一半呢!"
"咳咳咳咳..."
"不说这个了!"他恼羞成怒,"反正最近都没梦到了,不提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