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眸中隐现恐惧。
我努力抑制自己的颤抖:"你知道你说你是半仙半魔的时候,我有多开心么,因为杀了你我就不用偿命了。"
她看着我,忽的一勾唇角:"别想从我这里再得到一丝消息。"
"快说!"我怒道,"你们到底来自何处!"
她闭上了眼睛。
我情绪越发激动,揪住她的衣襟:"我要怎么找到原清拾!怎么找到紫君!怎么找到那十七个姑娘!"
她如若未闻,睫毛在脸上留下的淡影纹丝不动。
"你!"我霍的扬起银鞭,就要击出去的一瞬,却生生停了下来。
浑身颤抖不已,我望着银鞭上那些可怕锐利的倒刺,打不出去,打不出去,我以为足以噬骨吞血的仇恨却连这么一击都挥不出去。
她睁开眼睛,牵起一缕讥讽:"心软了?"
我垂下了手。
她一笑:"你们月家人,果然还是孬。"
"我没有心软。"我看着她,"你惨死在我面前我都不会眨眼,我只是不想把自己变成我讨厌的那类人..."将银鞭扔掉:"血腥的施暴我做不出来,可是我依然不会让你好过的。"
"哦?你想做什么?"
"最后一步。"我朝一旁的刑具走去,安静说道,"以你的修为和心性,我那些巫蛊之术必然用不上,既然你对我而言没有价值了,那我们便好好算一算血账。"
"不用算了,我已经值了。"她轻蔑一笑,"说起来,你们可真是差劲,拂云宗门在凡界似乎是数一数二的大门大派,却被我一只小小的千世妖兽弄成了这副模样。嗯...这次死了多少人?五千?上万?"
我压下心头愤怒,冷笑:"我若是有所准备的跑到你家去,我也能将你家搅得天翻地覆。"
"我们很欢迎你来。"她莞尔,"如果你进得来。"
我回头看她:"到底是哪?"
"你会知道的。"她双眸变得明亮,发自内心的笑起,"这千百年来我们低调行事,不愿大开杀戒,下手的对象从来只是该死的人,但拂云宗门是个开始。"
心下一沉,我问:"什么开始?"
她皮笑肉不笑:"你自己想想,偌大的拂云宗门都被我们覆亡了,却还没有抓到你,你说下一次等待你的会是什么?"
我垂下眼睛,默了一默,从刑架上挑了柄短刀。
锋刃在烛光下有几个明显缺口,我在手背上割了一下,尚算锋利。
她冷冷的看着我。
我卷起衣袖,竖直划开自己的手腕,任鲜血淌在地上,伤口痊愈后,我沾血在铁架周围画下大衍胭脂泣血谱。
她面色大变。
我又起身割开她的手腕,取一掬血滴在地上的图谱间格上,血水如似珠玑下落,片刻后,一层红芒宛如江上涛波般淼淼盘浮。
我抬起头:"《巫灵典》上说,半妖之痛,百骸四肢如扭曲拧断,棒槌猛敲;五脏六腑似磨盘碾轧,酸醋浸泡;外皮肌肤若万针狠扎,千蚁啮咬。夫半妖者,生不如死,却不得求死。"我一笑,"如扭曲拧断,似磨盘碾压,若万针狠戳...这些只是比喻,如今便让你真正体验一把扭曲拧断和万针狠扎吧。"
她的脸渐渐变得痛苦狰狞,点点鲜血渗出珩殁衣,空气里一股浓郁的清甜芳香和一股热烈的血腥气息绞合在一起,气味古怪的像是大雨冲刷呈着腐尸的土地。
她磨牙切齿:"月牙儿..."
我转身走下石阶,声音冷漠,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凌迟之死,千刀万剐,片片剜肉。泣血之阵,皮肉搅烂,滴滴淌血,相比之下后者更缓更慢更折磨人。我生为月家人,生性善良,见不得人受苦受难,我先走一步了。"
到底还存着一丝侥幸,所以我脚步极慢,可是到我彻底走出暗殿她都没有跟我开口求饶。
踩着夜色摸出大牢,两日前的寂静长街如今挂满了彩灯,街头巷尾的门窗皆贴上了大红对联,耳旁丝竹声萦绕,觥筹声不绝,我鼻子一酸,突然很想哭。
找到入狱前放在阵法里的包袱,我换好衣裳,找了家客栈饱腹入眠。
这夜做了个梦,梦到了二一添作五。
阳光软暖,清风拂花,我和花戏雪,十八还有独孤涛在一起打牌。师父和杨修夷坐在一旁下棋,陈素颜和穆向才四手抚琴,湘竹拉着春曼在做糯米糕,丰叔收拾酒曲准备酿酒,夏月楼和卫真在一旁傻笑玩闹,口水流的满地都是。
梦境忽然一转,满院涨了秋池,天上嵌了一轮皎月,一个眉目俊朗的青衣公子坐在一叶扁舟上,修长白皙的手指打了个响指,勾勾手让随从把水桶给他,他在水里舀了一下,慵懒道:"让她喝光。"
我把一桶水泼到他头上,他生气的泼回来,结果我们所有人在院中玩起了泼水大战。玩着玩着,另一个萧睿穿着拂云宗门的干净白衣,俊逸潇洒的从高墙上跳了下来,笑得皓齿灿烂:"六妹!你怎么来了?特意来找大哥的?"
胡天明和方笑豪跟在他身后跳下,胡天明骄傲的一扬下巴:"周薪阿福他们都当了门人了,我们几个当少爷的还能和他们同辈份不成?"
他们手忙脚乱的把手中书册扔给了我,嘻嘻笑笑着跑走,边回身冲我招手:"六妹,你去江海阁等我们,我们先下山一趟!"三个白衣跑远,朝气蓬勃的像是开在盛春的桃朵。
可是转眼,暖黄的烛光和清白天地化为一个熊熊熔炉,将他们的身影吞没其中,桃花成灰,风尘覆盖,只留一缕残音:"别矣,吾妹。"
我撑着额头坐起,在床上呆愣了会儿,下床倒水,倚着窗栏静望。
冬天的日出来得慢,是以山那边的万千霞光酝酿了良久,那是春鸣山,杨修夷说宋十八的墓在那。
日头缓缓攀起,山峦被朝阳披了层千丈锦绣,起伏的金线将百折青峰凌空勾勒出来,峰峦险峻,秀颀壮观。
"十八。"
四年了,一下子就四年了。
不舍车马费,我找了根树杖支身,山就在眼前,一步步走去却花了两个多时辰,到达山脚外的茶园时,寒风呼啸,又飘起了雪花。
我穿了四件棉袄,棉袄里暖了三壶热酒,头上戴了一顶雪帽,雪帽外又罩了顶帷帽,整个人肿的像一只滚在路上的米缸。好在春鸣山一点冻土都没有,山地松松软软,特别好走。
在开阔的峡谷口停下休息,我搭了个支架,刚取出棉袄里冷掉的小铜酒袋打算重新热一热时,几个笑吟吟的清脆女音从路口传来。
"我可不管了,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要敢再这么晾着你让你守活寡,管他是不是将军的儿子,我都得叫人把他绑回去!"
我皱眉,好熟悉的声音。
另一个女音不悦道:"是啊,一年两年还好说,可这都多久啦,他真要守个坟墓过一辈子吗?"
...
远远看到几个护卫开道,三个盛装打扮的年轻女子挽着手臂缓步走来,身后各跟着数个丫鬟,另有六七个护卫护在后面。
待她们走近了,我蓦然愣住。
走在中间的是高晴儿,一套云纹绉纱厚裘,披着古烟皮毛斗篷,双手团在毛绒绒的袖筒里,被冻的鼻尖发红,模样较四年前丰盈了不少。
她右侧是个容貌清秀的年轻姑娘,十七八岁的模样,水灵白皙,很是温婉。左侧那个,纤眉飞扬高挑,容姿明艳多娇,气质跋扈,满口嚷嚷要绑人的女人,正是四年前跟我积怨不少的黄珞。
她们漫不经心的打量我,我回过头来继续暖酒。
那年轻姑娘轻叹:"我一直很好奇那个姑娘是什么样的,会让他这么守着。"
黄珞冷笑:"挽挽,你就是单纯,你真当独孤涛守着宋十八那贱人的坟是长情呐。"
"啊?"
"啪!"
我一个手抖,酒袋跌入火里,顿时大火烧起,我忙跳起来拍掉身上的焰火。
她们奇怪的望来,但没当回事,黄珞继续道:"那宋十八是个杀千刀的土匪,整个益州谁不认识她,你去辞城问问,当年知道她死了,多少人放鞭炮庆贺,好几个商铺还大开酒宴免茶水呢。"
轻描淡写的语声,却像榔头一般,一字一下,重重砸在我的心口。
高晴儿淡淡道:"还有田初九。"
"田初九?"
"知道我和晴儿为什么不去你家了吧。"黄珞没好气道,"这个女人可不简单,就是她帮着宋十八给独孤涛下了邪术,让他鬼迷心窍至今。"
高晴儿恨声道:"被下了邪术的可不止涛哥哥一个。"
"我听过田初九。"那姑娘愣愣道,"可是跟我家有什么关系?"
黄珞白了她一眼:"杨琤不是带着她住在你家么?"
"田初九?不是萧姑娘吗?"
高晴儿皱眉:"什么萧姑娘?"
黄珞忙道:"莫不是杨琤身边有其他姑娘了?"
挽挽,这名字有些耳熟,那吴夫人有个女儿似乎是叫吴挽挽。
我看向高晴儿,想起当年杨修夷在她脸上落下的一掌,不由冷笑,她不去吴府究竟是讨厌我更多,还是怕杨修夷更多?
那姑娘摇了摇头:"我不清楚,母亲不允许我去找她,这些也是听二姐她们讲的。"
"吴夫人还是待你那样么?"
"嗯...不提这个了..."
她们边聊边走,渐行渐远。
我将几个酒袋暖完,贴着冰冷的小腹绑好,再将双手在火上烤暖,而后捡了几粒石头布下乾元星阵。
代表独孤涛的石子如星子般在阵法上轻晃,落在了阵法东南方,我伸手丈量,很近,他真的就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