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图纹以四部分组成,皆是我认识的巫图,比之宋积对于上古之巫外的任何巫术皆不屑与冷视,佘毅这个困于崇正郡的反而熟稔。
图纹所指是在崇正郡东南,宋十八问我要不要去救,我点头,佘毅当初将我从蒋才晨手下救出,我若不去,那我置他不顾岂不是忘恩负义。
宋十八出门去叫马车,我搬了张小竹凳坐在院子里,有人进来,有人出去,由最初对我的打量慢慢变作视若不见。
宋十八过去好久才驾着一辆马车回来,气道:"一听老子要去城外就跑了一半,剩下的听到我要去东南偏角,跑的一个不剩。"
我乍舌:"你抢的?"
"给了银子了,上来吧。"
我扶着她爬上去,她熟练扬鞭抽在马臀上,越发气愤:"抢东西还给银子,老子这土匪当得真是憋屈!"
马车绕到前巷,一个车夫模样的人捂着脸冲我们大哭大叫,我叹了声:"你给了多少?"
她斜了我一眼,淡淡道:"够他买个车轱辘了。"
"..."
"驾!"她扬了一鞭,道,"我报了你的名字让他去报官,传到**那儿他会替我们还钱的,而且肯定会赔得更多,顺带让他给我们当个跑腿的,至少让杨修夷他们知道我们去了哪。"顿了顿,回头道,"你明明可以活得牛气冲天,偏偏不,当初在那山洞里,任清清那小贱人几句话就把你唬的一愣一愣的。后来在那洞底你提到那什么宗门,别说那小贱人,老子都被你吓了一跳。你说你师门来头这么大,你的腰板子怎么就直不起来?你知道杨家多威风么?不说你以后要当他们杨家的少夫人,你就是他家出来的一个丫鬟都得被人捧着拍马屁,可你看看你..."
我忙打断她:"我说你什么了没,你嘀嘀咕咕一大段。"
她哼了声:"你嘴上是没说,你心里肯定在说我怎么又抢劫了,对不对?"
我在膝盖上支颐,我满脑子都在想佘毅,哪有功夫腹诽她。
她兀自道:"说你迂腐不是,说你死板也不是,你就是觉得自己是捡来的,脑子也不好,对吧。那你以后会不会嫁给他?出了阵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爬进车厢里面,捂住耳朵:"我得睡了,你别烦我。"
听到马鞭狠狠响起,夹着她的淡淡嘟囔:"还烦你,以后你想老子烦老子都不在了呢。"
酸楚涌上鼻尖,被我忍了回去,我逼迫自己不准再想,虽然清楚明白这样与掩耳盗铃无异,不论想或不想,时间一直在悄无声息的流去。一个月后总要面对,那时她怎么办,我怎么办,我们何去何从。
两个时辰后,马车在一条溪边停下,我就地用石头在马车周围摆了一个天灵困阵,和宋十八沿着小溪而下。
暮色渐浓,我们弃了平坦高阔的田野,捡了条葳蕤山路,幽暗中又行了两个时辰,倒不是山路有多陡峭,而是常年无人至此,满是飞禽走兽,不伤人却也恼人。
山月挂上云层,我们绕过一个崖壁,山谷豁然开朗,视野尽头出现一片绵长废墟,像倾塌的山体,从南至北长达数里,应该就是紫田村了,没有我想象中的颓唐,稍微低矮些的山坡上,有几抹蓝光从山石缝隙中隐隐透出,是中天露。
倦鸟疲惫飞过云际,荒月幽幽照着,我心里隐隐生出几丝不安,找了条僻静山道,带着宋十八猫了进去。
村外的屋宅保留的尚算完好,远远比佘毅住的那所杂院来的明亮,我们从村口绕向屋宇废墟最密集的村东,本打算翻一座土坡的,结果在那土坡之前,我们见到了一个死役。
脑子被砸没了一半,铜球大的眼珠子半吊着,身子发黄发枯,肤色跟我在亡魂殿下所见的那些一样。
我们躲进一堵坍墙后,我心里一股不安越发强烈。
宋十八拔出匕首,对我比了个手势,无声问我能不能用这匕首去伤它。
我觉得不妥,摇了摇头,顾盼了一阵,我看向左边阴暗残垣的小道,指了指:"去那。"
沿路又遇见不少死役,越朝村东越多,而整座村子本就不是建在平地上,几个起伏略高的丘陵加上倾塌的泥石废墟让我们越发难行。
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那几缕蓝光就在前面了,宋十八让我呆在原地,她身手灵活的穿过几座坍圮的矮房,无声的踩住一棵枯倒的大榕树,轻盈跃上长丘,清瘦身影没入黑暗,消失不见。
夜风大起来,凄白月光洒在那棵榕树上,幽森森的惹人发慎。
我裹紧衣衫,小心蹲在角落里,好在今日穿得是件不显眼的紫裘,不是平日毛绒绒的白衣斗篷。
等了一阵,隐隐听到一阵脚步声,我朝右斜角探出目光。
人影越走越近,脚步很慢,微微偏胖的影子微垂着头,一副沉思模样,我一愣,脱口就喊:"老..."
嘴巴忽的被人捂住并拉了回去。
宋十八紧紧压着我,伸指做了个嘘声。
风华老头回过身子,轻便灰袍同榕树一样,被月色染上几分惨淡。
他望了圈,本警惕的眉目变得迷惑,咕哝:"我是不是听见那丫头片子的声音了?"
我望向宋十八,她微微摇头,再回头,风华老道已不见了。
一个惊雷忽的砸在天际,风越来越大,我这才注意到宋十八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佘毅蹲在她身边:"月姑娘。"
宋十八拉着我的手,朝风华老头消失的地方望去一眼,朝另外一个方向而去:"走。"
黑压压的乌云愈聚愈多,本就黯淡的天光彻底无色,冰雨落了下来,在彻底沦为落汤鸡前我们奔入了山林。
身子冻得没了知觉,佘毅去取马车,我在火堆旁僵硬的烤着双手,宋十八将刚采的几个野果放在木架上热暖。
我抬眸看着她,牙齿打颤:"为什么不让我喊那老头?"
"我和佘毅惊动了那些人。"她垂下眼睛削着果皮,面露歉意,"我觉得那老头身手不错,留他下来应该能挡一阵。"
我一愣:"你拿他当替死鬼?"
她沉了口气,抬起头:"他自己不也跑得快么,不是回个头就不见了么?"
我看向火堆,有些放心不下,但想想,死役对付寻常人是可怕,可那毕竟是风华老头,遁地不行,上天还是可以的,那些死役再凶狠,也追不上他的速度。
我点头:"应该没事,那老头比我师父要厉害。"
雨水顺着树木枝桠淌落在地,泥土很快湿润,她将削好的果子递来,淡淡道:"刚才我看到一个很大的废洞,底下是密密麻麻摔在一堆的死役,有往上爬的,有彼此攻击的。洞壁上每隔十丈点着一支中天露,上面有三个很浅的壁洞,一个壁洞空着,一个壁洞睡着四人,祝翠娘和两个姑娘在另一个壁洞里看书。我和佘毅是在一个拐角撞见的,他对我说那些死役都是他们村子的人。"顿了下,她低声问道,"初九,会不会是古誊用你的血肉去破开了这个封印?"
"不是。"我边啃着果子边整理脑中思绪,啃完后抬起头,"我们被佘毅骗了。"
"什么?"
我敛眉,道:"他找邻居演了一出苦肉计,故意将我们引到这儿来看死役,我想他本来是想借官府的人通知杨修夷和我们的,可是我们自己跑去他家了。"我看向自己的手腕,"这说明他是最近几日才知道这些死役的,不然他早告诉我了,可能因为这段时间我始终没有给他一个答复,他又觉得事关重大,所以才想出这个办法吧。"说着轻叹了声,"看来他们被那个高人骗了。"
"哪个高人?"
我偏头看着她:"二十年足够一具尸首烂上几百回了,这山底雨水充沛,压在下边的尸体会变成只腐烂了一半的干尸么,所以跟我的血肉没有关系。"
"如此说来,他们早在二十年前就被人做了手脚?"宋十八似自言自语,"那佘毅岂不是跟我一样可怜,被骗了十几年?"
"是吧..."我点了下头。
我被原清拾骗了四年已悲愤难承,他们却是从小到大,且我虽拿原清拾当未婚夫,到底对他没有一丝感情,而宋积却是宋十八的义父,佘毅提及"高人"时亦是满目崇敬。这样彻底摧毁一个信仰,于他们打击多大我不敢设身处地去想。
雨势越来越大,半个时辰后,佘毅驾着马车回来,斗笠蓑衣被淋了通透。
宋十八拍手爬起,道:"走吧,这么晚了,他们又得急坏了。"
我跟着起身,她去牵马,佘毅却始终站在马匹旁边,拉着马缰似不愿放开。
宋十八皱了下眉:"怎么?"
佘毅抹了下雨水,有些为难的看着我们,顿了顿,忽的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我和宋十八惊了一跳。
"月姑娘,宋姑娘,你们救救崇正郡,帮帮我吧!"佘毅恳求道。
我和宋十八对看了一眼。
"方才我们已经惊动他们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倘若他们要先下手为强..."
我一愣,完全没想到这一点。
"我们能怎么帮?"宋十八问道。
"姑娘陪我去白芒岭看看吧。"佘毅望着我。
"去那?"我不解。
"死役太多,唯今之计只有借白芒盛力焚毁它们了,姑娘巫术远胜于我,姑娘肯定能想出办法引它们过去的!"
"用猪肉引行吗?"宋十八道,"我们可以马上回城,我去找那几个养猪的,初九,"她朝我看来,"你去问独孤他们借银子,如果那几个养猪的不同意,就让官府的人出面。"
"不行,"我道,"养猪的就那么几个,死役却有成百上千,一顿都不够它们吃的。"
"那怎么办?"
我这么晚没回去杨修夷肯定会来找我,他那么聪明,很可能已经找到紫田村了。
"就用白芒吧。"我看向佘毅,"你告诉我白芒在哪,我自己去找,你快进城去找独孤涛,让官差全城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