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会在辰时,地点是城中青路大道的玉云酒楼。
我和杨修夷手牵手,沿着长街慢慢悠悠的踱着步。
天渐亮,街上摆摊的菜农和果农越来越多,杨修夷给我挑了几个新鲜的水蜜梨,说回去熬汤。我给他挑了不少荔枝,又另外买了一篮枇杷。
到了玉云酒楼,宽阔豪华的二楼大堂已没有位置了,许多人都站着,这一堆那一堆的围着,皆是身着绫罗绸缎,锦衣玉袍的中年男子和灰须老头。
花戏雪玉衣如月,风姿清雅,斜靠在金漆门上。
轻鸢跟在他身旁,穿了一条彩绣雨花衫,脸上画着浅妆,体态玲珑娇小,模样很是水灵,一见到我们她忙迎上来:"姑娘。"
"吃早点了么?"我问。
"嗯。"
我把果篮递给她:"馋了就吃吧。"摘了个荔枝递给花戏雪,"来。"
他睨来一眼,略有些嫌弃,顿了顿,接了过去。
我说道:"别成日想着吃鸡腿了,吃些果子多好。"
他嗯了声,看向杨修夷:"**派人说可能晚些时候到,独孤在里面开始对账了。"
"独孤涛来了?"我忙问,"他气色如何?"
他意味深长的朝我望来:"你觉得呢?"
这个还真不好觉得。
我微低下头,杨修夷牵起我的手:"走吧。"
跟着他们从大堂正中徐步穿行而过,迎面迎来许多探究的目光。
杨修夷身板笔挺,没什么表情时的俊美面孔略显清冷淡漠,我就没那么镇定了,脑中不由想起鸿儒石台下的那些紧紧盯着我的百姓。
他很快便觉察到我的不对劲,握紧我的手,低低道:"别怕。"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故作轻松的笑道:"我才不怕呢。"
他一副不信的模样。
我不假思索道:"他们又没有臭鸡蛋和烂白菜,我有什么好怕的。"
他微微皱眉,我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忙抱住他的胳膊:"真的不怕了,经历了这么多,那些早就不算什么了,更何况,"我看着他的黑眸,"现在还有你在,你不会让他们欺负我的。"
他眼眸盈笑,语气却凉的很:"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我很爱看你出糗的。"
"那你现在舍得吗?"
"舍不得,"他笑道,"既然知道有我在,你完全可以不用逞能。"
我一撇嘴角:"我是真的不怕。"
他故作恼怒:"给我个怜香惜玉,好好哄你疼你的机会不行么?"
走在旁边的花戏雪忽然抱着双肩抖动两下,转向轻鸢:"你受得了他们?"
轻鸢:"..."
"我是受不了了,我先走一步。"
我咬着唇瓣笑起,往杨修夷靠了过去:"嗯,那我好怕,你来保护我吧。"
轻鸢一个哆嗦:"花公子,你等等我..."
大堂正上**整摆着十六张黄花梨木香椅,除了正中偏右侧两个挨着的位置,其他位置都被人入了座。
独孤涛坐在正中偏左侧,正翻着账册边和一个老者认真讨论着什么,他们身前还有十几叠三尺来高的册子。
独孤涛抬头朝我们看来,微微一愣,堂上的其他人都望了过来。
杨修夷看了独孤涛一眼,牵着我朝一旁明净的窗户走去。
不少人好奇的望着我们,低低议论了几句,好在没多久便又各自忙去了。
窗边光线明亮,底下是拥挤宽敞的大道,我低声问杨修夷:"那上面还剩两个位置,一个是给你的么?"
"嗯。"
"你不上去?"
他淡淡道:"还有一个是给**的,他的父亲是原崇正郡郡官,五年前因病去世,官位便给了**,**好大喜功,自封崇正侯,不过你见到他可直接唤他名字。"
"嗯。"
"在崇正郡,官大不如财大,有五个财阀一直是**的眼中钉。"他朝一个脑满肠肥长得像冬瓜的老头望去,"那是程家长主程树业,为人奸诈,无利不图,围在他桌旁的都是程家的掌柜。他隔座那个模样精瘦干练的中年男子看到了么?"
我点头:"嗯。"
"他是赵仙仙的堂兄,也是赵家的现任家长,脑子还算不错,很有见识,不过时运不佳,这几年生意亏了很多钱,落到了李家和曾家的人手里去了。"
我好奇道:"五大财阀...塘西蒋家是一个么?"
"还轮不上。"杨修夷讥讽道,"蒋家是这几年才发家的,你猜他们靠的是什么?"
我想了想:"莫非是翠娘从外面..."
"不错,还记得在天地面馆时,姚娘曾提过君琦要面粉的事么?"
我仔细回忆,摇头,但却理清了一些事:"他们是不是大量收购这里的泛滥之物,然后卖到崇正郡外面去,赚更多的钱?"
"对。"
"那那日在春杏戏场,你提到翠娘正月开戏,是自己算的?"
"嗯。"
我忽然觉得好玩:"那现在你成了大商主,岂不是可以打压他们了?"
他一笑,皓齿洁白:"你觉得呢?"
"哈哈哈..."我低笑出声。
他也笑得开心:"等下便让你喝一喝他们弄来的茶叶。"
我笑着点头:"好!"
简单嘱咐了几句,杨修夷去堂上了,几个俏丫鬟搬了桌椅过来,再给我添上茶水,很香的茶,是上好的一品青尧。
我找了一圈,没见到花戏雪,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回头问轻鸢宋十八的情况,她说出门前宋十八还在睡觉,我心里有些担心,着实放不下。
堂下吵了很久,直到独孤涛开始说话,谈得是崇正郡主城和附近几个城池的官用。
从他话里了解到,崇正郡里现有人数大约是五万来个,官差却有三千多个,比重不小。
普通官差的月俸是四钱,管商户的那几个官吏是一两二,还有就是**自己,据说是五两,但实际有多少,账册上很含糊。
独孤涛将过去三个月的账本翻了出来,除却那些官差的月俸开销,还有监狱的维修和重建,城墙的修补,几条大道的维护。随后独孤涛令那几个售卖材料的商户将账册公开,和官府的账册对比,看看采购价钱是否一样,有没有人中饱私囊。不止那几个售卖泥石材料的,他还更深一层的去查他们的供货源头,一层一层,十分清晰。
听他这语气,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在这主持商会了,我不由觉得生气,杨修夷就一直没告诉我他们究竟在忙什么,也才明白了,为什么前段时间他们会那么忙。
独孤涛讲完了官用,开始聊起各城区的民生,我支颐望着窗外,待他民生也讲的差不多了,我看向轻鸢:"把茶杯摔了,就说茶不好。"
她一愣:"什么?"
"摔吧。"我道。
她微微皱眉,拿起茶盏,顿了顿,忽的"啪"的一下摔在地上。
众人皆望来,她扬声道:"怎么回事,这么难喝的茶也敢端到我们家姑娘这儿!"语声虽跋扈,手却抖到了不行。
我亦觉得头皮发麻,尽量做出最淡漠的模样,扫了他们一眼。
蒋青禾身边一个中年男子望了眼茶叶,嗤笑:"这可是一品青尧,是郡里最好的几味茶叶之一,你是哪家的小姐,懂不懂的?"
轻鸢厉喝:"敢说我家姑娘不懂,你是谁啊!"
周围那些人纷纷议论开了,独孤涛叫道:"田姑娘。"
我抬起头,他一脸关心:"这茶水不对你的味?"
我弯唇一笑,故作高深,没说话,其实是怕声颤。
轻鸢声音带着委屈,骂道:"这茶叶真难喝,姑娘都快要吐了!"
杨修夷捏着本账册,眉毛都没抬一下,对一旁的典领淡淡道:"以后官用的茶叶换做舌雀。"
忙于摘录的典领和司录齐齐一愣,其中一个抬起头:"这样..."他朝我看来,"恐怕不好吧。"
独孤涛道:"有何不好,舌雀气清茶香,哪里不如青尧?"
"可是..."
杨修夷幽幽的瞥了他一眼。
典领一凛,点头:"好,好..."
大堂的议论一下子炸开了,但出乎意料,没人站出来指责他们假公济私,包括刚才被独孤涛查过账的那几个商贾。
我悄悄观察着,蒋青禾的脸色难看到不行,身边几人同他说话,他还要强挤出笑颜。
我侧首在轻鸢耳边又嘀咕了几句,轻鸢眼眸求饶,似要让我放过她,我更是哀求,我今天就是来端架子装清高的,哪能我开口呢。
她咬牙,顿了顿,脆声道:"雀舌有什么好,我家小姐最喜欢的是银针。"
杨修夷望向一个中年男子:"你名下经营银针么?"
那男子有些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对的!"
杨修夷看了眼司录和典领,不待说话,他们便齐声道:"是!"
杨修夷转眸过来对我一笑,清新俊逸如云上飞雁。
我也笑了,但很快敛去,正襟危坐,一副天下都欠我钱的欠打模样。
独孤涛继续对账,渐渐谈到了柴米油盐,几个商人说去年收成很好,余粮可以累放三年。杨修夷忽的问一个男子:"糯米卖得如何?"
男子作揖:"尚可,但不及去年。"
杨修夷点头,道:"你可以考虑做些新异的糕点,那些姑娘家应该会很喜欢。"
"新异?"
"我认识一对父女,他们的手艺很好,没人做得出他们的味道,你得空可以去跟他们请教一二。"
男子目含谢意:"好。"
杨修夷淡笑:"你若做得好了,以后官府逢年过节如果要采购礼品,定首选你的糕点了。"
男子一喜:"多谢商主厚爱。"
杨修夷笑着朝我看来一眼。
轻鸢叫道:"小姐,是不是因为你喜欢吃甜点的原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