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几日一直在忙碌。
第二单生意是替一个小女童找一只花猫,她要给五文钱,我和宋十八没好意思要。
第三单生意是替一位老人去郊外挖药材,宋十八说帮人治病,收钱不妥,又没要。
第四单生意是替一个妇人在妓.院门口蹲点,蹲了两天,真发现了她的丈夫。结果那妇人一哭二闹三喝药,至今昏迷,一分钱也没要着。而她丈夫,该逛的妓.院照逛,该亲.热的老相好照旧亲.热,连她那份药钱都不出了。
当晚就此事我和宋十八将那男人怒骂了一顿,最后齐声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对面那三个这几日不知道在忙什么的男人立刻跳出来,义正词严说我们女人就是爱小题大做,说我们以偏概全,一叶障目,不识好人等等等等。
第五单生意,第六单生意...第十七单生意,全是鸡毛蒜皮,付出和收获难成正比。其中一个让我们帮忙揍人的秃顶老头甚至欠银子不还,被我们一路追杀至小路村,结果他是真没银子,脱下又酸又臭的衣服问我们能不能抵债,被我们拖到角落一顿狂殴。
之后几日闻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我和宋十八渐渐忙的连饭都吃不上了。
这日一早,我们收拾好东西打算出门,一打开房门就看到站在廊前摇着折扇的杨修夷。
他回头望来,一脸不悦。
我问:"有事吗?"
"又要去哪?"
宋十八忙拉着我就走:"我们今天好几单生意,有事晚上回来说。"
杨修夷拉住我的胳膊:"初九。"
我道:"有事快说,我们要赶时间的。"
他双眉一皱,摘下自己的钱袋就朝宋十八抛去,宋十八一把接住,不解:"嗯?"
"你自己去,把初九给我。"
我一愣,宋十八捏着沉甸甸的钱袋:"可是初九要..."
"你们打得招牌不是来者不拒么?"
我瞪他:"你脑子烧坏了。"
"这样啊!"宋十八登时一笑,一把就将我推到他怀里,嘿嘿道:"慢慢折腾,慢慢折腾..."
我大怒:"折腾你个头!"
她一溜烟就跑了。
"等等我..."
我忙要跟上,却被杨修夷紧紧拉住:"田初九!"
我回过头,他眉目恼怒的看着我。
他穿着一袭墨色衫袍,高挑笔挺,衣袖襟边皆以金丝线绣着工细的流云烟波纹,眉如墨画,面如冠玉,整个人脱拔出众,风姿俊朗,只是此刻的神情很是不快。
我一时有些看呆,忍不住伸臂环住他,低声道:"其实你不用给银子的啊,我一有时间就会陪你的。"
这几日确实太忙了,一直没怎么理他,他来找过我几次都被我赶走了,他可能是真的生气了。
"你哪来的时间?"他恼怒道。
我可怜巴巴道:"可是我们昨天下午刚接了几个单子,我和十八都分好工了,我的那个要是不去的话,招牌真得被砸了,等我处理完了再回来陪你好不好?"
他脸色一沉,我忙想好要争辩的措辞,他叹了口气,道:"也罢,今日左右无事,我便陪你去走走吧。"
我欣喜:"真的?"
他打开折扇,悠悠摇着,牵着我朝前走去:"走吧。"
半个时辰后到了塘西蒋家,进屋不到一盏茶,了解所托何事后,他面色自若,又悠悠摇着折扇踱步出门:"嗯,那什么,我忽然想起有件要事还未处理,我先去..."
我一把拉住他:"别想跑!"
他合起扇子,回眸看我:"这种事,你去做就行了,我去像什么话?"
我抱住他的胳膊:"要是被他发现我在跟踪他怎么办?"
"谁能发现得了你?"他抄胸,"当初在宣城,不说跟踪,就是直接暗算,秃头阿三都没一次发现你吧。"
想起当初秃头阿三被我欺负的可怜模样,我忍不住想笑,但很快肃容,道:"可我今天穿得这么多,很惹人注目的,一下子就会被发现了。"
他松开我:"那就不接这单子了。"
我又抱住,上前蹭了两下:"琤琤,被人发现了,我会挨打的,十八又不在。"
他一顿:"...琤琤?"
我抬起眼睛,捏着嗓子轻喊:"琤琤..."
长眉一轩,他凉凉笑道:"你现在逗弄我上瘾了?"
我目光无辜:"没有啊。"
他忍了忍,似没忍住,唇角咧开一个笑,无奈的敲了我一记手骨:"越来越拿你没办法了,走吧。"
这单生意其实跟我的第四单差不多,替蒋家夫人赵仙仙跟踪她的丈夫蒋青禾,不过不是在妓.院门口蹲点,而是尾随一天,将他的全部行程一一记下。
蒋青禾模样二十五岁上下,俊朗谈不上,但是气度很好,身子板笔挺,略略偏瘦,很像入仕为官的儒士。
我觉得跟踪人还要记行程是件繁琐细碎的事,所以准备了一大叠纸笔。未想他行程简单得很,绕过熙攘大街,穿过酒巷弄堂,途中替一个老人扛米袋,帮两个挑夫卸货物,路边小女孩抹着鼻涕眼泪哭花了脸,他还自掏腰包买了两串糖葫芦和一包米花糕去哄她。
坐在春杏戏台下,我咬着笔杆子,望着他的背影嘀咕:"赵仙仙会不会疑心太重?多好的夫君啊。"
杨修夷淡淡应了声,端着花茶抿了口。
我回头看着他,发现他唇角噙着抹笑意。
我问:"你在笑什么?"
他自若的点着茶盖,眸色清亮,声音略显低绵清冽:"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废话。"
他凉凉道:"废话我可不会说。"
我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手忽然被他握住,温热掌心轻轻包裹住我,他笑道:"我是觉得,我们说是跟踪人,但其实更像在幽.会。"修长手指将我的头发别向耳后,他的声音清如天上闲云,"而且这段时间困在才崇正郡,我一点都不担心你会逃掉,也不用去处理父亲和师公给我的那些事务,很轻松。"
心中生出许多暖意,我也喜欢和他这样无拘无束的一起,可是同时又害怕师父和丰叔他们会担心我们。
我往他肩上靠去,这时场内忽然热闹了起来,传来许多欢呼叫好声。
我们转过头去,一个体态丰盈,曼妙婀娜的女子正缓缓上台,眉目含着笑,婷婷福了一礼。
她身上穿着凤螺彩绣牡丹云锦戏服,身上满是**翡翠,看这容妆打扮,演得似是话本里被容夫人逼死的才欣皇后。
福礼后,她水袖披帛一甩,连卷两朵云花,脚步陡转间,衣袂翻飞如浪,纤腰招展似柳。以一个绝妙站姿立罢,她一手背后,一手虚握拳头置于胸前,随着声乐奏起,她开喉放声,语声凄惋,如圆珠碎玉,杜鹃泣血。
这段戏太过经典,被广为流传,我看过无数场,却没有一场能比的上此时台上所演。连杨修夷这么清傲孤高,吝于言表的人都忍不住赞了几句。
一场戏作罢,全场掌声轰鸣,欢呼绵久。演容夫人的那位青衣并不出彩,但因这才欣皇后演得太凄太惨,太绝太美,以至于入戏十分的观众都对那容夫人痛声恶骂,连我都忍不住骂了几口。
第二场为红娘闹喜,这是我最爱看的戏剧之一,那红娘又可爱又调皮,从头到尾都能逗乐人。
杨修夷知道我喜欢,喊来小二为我加茶水,又多要了一盘牛肉和糕点。小二笑着离开,我看到坐在那边的蒋青禾推桌起身了,忙道:"他好像..."
他一手按住我:"别慌,这样太明显。"
蒋青禾扔下二十几文,朝后台走去,这时另一个小二端来花茶,杨修夷抬头,尔雅一笑:"小哥,刚才那位花旦叫什么,我家夫人想请她去我家为女眷们唱几场,我能否去后台言谈几句?"
小二烦躁挥手:"别想了,你以为谁都能去后台啊,翠娘不..."话音戛然而止,他抬头看到杨修夷,顿时有些呆,立时便换了语气,"这位公子,你是哪家的?你,我,我从没见过你吧?"
杨修夷眉眼温润,含笑道:"我..."
我抢先道:"你没见过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每个都能记住啊?"
"不不不,这位公子太清贵了,我见过绝对忘不了的,公子,你是北城那片的么?李家的?赵家的?你..."
我打断他:"为什么刚才那个男人可以去后台,我却不可以?"
他面色略略一沉,许是真的忌讳杨修夷的身家背景,态度敛了许多,道:"他跟你不同,其他的你们就不要问了。"
我贼贼的压低声音:"是不是里面有什么猫腻啊?"否则赵仙仙干嘛让我跟踪她丈夫呢。
杨修夷拿出锭银子,笑道:"可否通融通融?"
二十两!
我眼珠子瞪得快掉出来了。
那小二瞪的比我还大,片刻,他牙一咬,将银子揣入怀里,低声道:"行,但得等等,我得去看下..."
杨修夷蓦地目光一冷,轻摇着折扇道:"我想去见她无非因为我夫人喜欢听曲,一个戏子罢了,见她有这么难?"
这番说变脸就变脸,不怒而威的模样,连我看了都有点怕,那小二登时讪讪,道:"不是这个意思,是..."
"那你觉得我会多事?"杨修夷挑眉。
我忙好奇道:"是不是翠娘和那个情郎,真的有那个...那个那个?"
小二面露迟疑,看着杨修夷:"我知道公子人贵事多,可..."他朝我望来一眼。
我这才发现自己太沉不住气了,未想杨修夷又放下一锭银子,我的眼睛又瞪直了。
小二不解:"这..."
杨修夷淡淡道:"两锭四十两,够你买个房子娶妻生子了,你还用在这逢人就笑么,我夫人喜欢听,你便说吧。"
小二眼神微闪,顿了顿,犹豫道:"这银子是多,可是翠娘和**戏班并不好惹,我若..."他又抬起眼睛瞟了我一眼。
我没好气的托腮,也许他先前是真的顾忌,但这下恐怕就是讹上我们了。
杨修夷一笑,笑意没有渗入黑眸,淡淡道:"小哥听没听过先礼后兵四字?"
小二垂下头,边伸手去拿桌上的银子边道:"夫人没说错,他俩是姘.头,可是..."
"啪!"
杨修夷扇骨猛的一敲,小二吃痛的缩了回去,整个指骨全肿了。
他抬起眼睛有些惶恐的看着杨修夷。
杨修夷面淡无波:"你方才说的可是**戏班?"
"是,是..."
杨修夷朝我望来,神色冷峻:"夫人,这翠娘唱得这么好,你可曾听过她的名声?"
我来这崇正郡加起来还没半个月,上哪儿听她的名号去,可是他这么问总是有原因的,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杨修夷轻叹,黑眸微微柔和:"我们找些其他戏班吧,这**戏班来历不明,我不能放心。"说着就要收起银子,那小二忙道:"等等公子!"
他在另一边坐下:"**戏班并非来历不明啊,四年前就有了,不信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
"四年?"
"是啊,不过唱的场数少了些,每年就摆个三次,每次只唱五六场,但翠娘是**戏班的当家花旦,这一点很多人都知道的。"
杨修夷剑眉微皱,沉思片刻,道:"似乎略有所闻...最近一次,是正月?"
"对对对!不过不是在我们春杏楼,是在南斜街那边的长安道场。"小二忙道,"公子可放心了吧,我这就去给你搭线,但这银子..."
杨修夷重又一笑:"搭线不必了,我直接和夫人去找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