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禹仔细地想了想城隍的话,抱拳道:“受教了。”他将江雨轩、墨倾哲、晏听雨、东莱先生请过来,几人略作商议过后,将队伍分作五队,同时分派了相应的任务。例如,如果遇到尸怪,由晏听雨打头阵、东莱先生从旁协助。若是遇到鬼物,则由江雨轩布阵,墨倾哲牵制。陈禹则带着人机动接应支援。
锦尘道长对吴晓道及上清宫的一干弟子吩咐了句,让他们按照平时练功时那样结成剑阵攻退一体即可。
一行人略作休整,便朝着山洞内部走去。
路无归走在前面领路。
因着溶洞不好走,很多地方没有路,得用爬的,遇到特别难走的地方,她便先上去,系上登山绳再将游清微他们拉上来。
他们越往里走,听到凿钉子的声音便越响,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山洞里回荡。
左小刺低声问游清微:“游骗子,这是什么声音?怎么听起来像在凿石头?”
游清微低声说:“说不定是呢。”她跟在路无归的身后,爬上一处高台,突然见到路无归停下了。她心说:“有情况?”赶紧朝四周看去,一回头就见到面前是一个足有体育场大小的巨大洞厅。
偌大的洞厅,至少有好几百“人”在埋头干活,有“人”在凿石头,有“人”在抬石头,有“人”在铺地板,有人在修台阶,还有盖房子的,宛若一个热火朝天的工地。整个“工地”呈半成品状态,从已经显现的规模看,像极了建王陵。
廊桥搭在钟乳石之间,下方是流水潺潺,钟乳石之间穿插着正在建造中的亭台楼阁;四周的崖壁上已经开凿出如同之前那盘山路一般的狭窄小路,许多“人”正在那小路上忙着开藏尸洞!在整个“王陵”的最中间,则是一座建造得颇为气派的宅院。
这宅子的院墙由石头砌成,砌得跟城墙似的,还有墙垛。
院墙挺高,游清微看不见墙内的情形,只能隐约看到有灯光从墙里透出来,似乎,还有人点了火。院门也不像普通宅院的院门,更像是宫门或城门。紧闭的大门,把院里与院外的世界,隔成了两个世界。
游清微现在所处的地方,则是一处算不上大的山洞的出口。她眼尖的发现,周围还有许多他们钻出来的这样的山洞,似乎,这个比体育场还大的大洞厅很是四通八达。她的前面还有半尺高一层的台阶层层往下,这些台阶凿得还挺整齐,不像是尸怪挠出来的。
左小刺爬上来后,见到眼前的景象也有点懵了。她狠狠地掐了把自己,说:“不是做梦吧?不是幻觉吧?这什么情况?”
游清微低声说:“估摸着白太焕是想在地下建一座王陵吧。”啧,这手笔,挺大的。
左小刺眼尖地看到有人还弯着腰背着背篓运石头。她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运石头的“人”一指,对路无归说:“小归归,去抓一个过来看看。”
路无归朝游清微看去,见到游清微朝她点头,她这才迈开大步跑向那人。
左小刺说完,突然见到有“人”背着石头从旁边的钟乳石后出来,她刚想叫“小归归,回来”,路无归已经落到了她刚才指的那人身边。
那人放下背篓,刚把背篓里的碎石往旁边的深坑里倒去,就被路无归一把举过头顶,带回到了游清微身边。从钟乳石后面冒出来的那“人”与之相隔不到三米远,却如瞎了似的毫无所动,埋头走到深坑旁,把背篓放下,将里面的碎石倒进深坑,又再回头,沿着原路返回,走了。
左小刺和游清微面面相觑,然后同时松了口气。两人朝被路无归抓回来的这“人”看去,却见这“人”居然是一只干尸。它的身体干枯,皮肤还有一层尸腊,却有一双黑得没有眼白的眼睛,身体里封着鬼气。有黑色的封鬼符,从干尸的额头一直画到了咽喉。
这干尸穿着寿衣,寿衣呈半新旧状态,还没朽,说明年头并不长,估计也就在十年内。
城隍凑上前来,说:“我看看。”
左小刺和游清微赶紧给城隍让出位置。
城隍伸手在这干尸的身上一通量,又再看了看这干尸那双鬼气森森的鬼眼,说:“这尸体不是里面这只鬼的!”他说完,抬手往那干尸的脸上一抹,那干尸脸上的符便消失了,他的手掌往后一拽,那被封在尸体里的鬼便被他拽了出来,凝成一个淡淡的人影。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很是普通的一个人,他的神情呆滞痴傻。
城隍问他姓什么叫什么,什么时候死的,家住哪,归哪处庙堂管,他一概不知。城隍又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鬼幽幽飘飘地答了句:“干活。”
城隍问:“干什么活?”
鬼答:“清理碎石。”
城隍问:“要干到什么时候?”
鬼不说话。
城隍说:“好了,你可以继续去干活了。”
那鬼转身朝它落在不远处的背篓飘去,他弯下腰去拣背篓,手穿过背篓,没拣起来,他便一直重复着拣背篓的动作。
游清微问:“城隍爷爷,这是什么情况?”
城隍说:“这是拘魂役尸。盗取入殓了的保存比较好的尸体炼成不僵化的干尸,再将游魂野鬼抹除神智封入尸体中驱使其干活。这手段与纸人差不多,只是纸人因材质的关系只能做一些服侍人的轻松活计,干不了什么重活。人死之后,尸体留在归于尘土,魂灵归入阴间,拘魂役尸,祸乱阴阳两界。”他扭头对游清微、锦尘道长他们说:“这些灵魂由我负责,这些尸首遗体则需要你们阳间人处理了。”他说完,取出城隍令,抬手一拂,城隍令浮现在面前,缭缭鬼气伴随着金光从城隍令中渗出,逐渐显化成一座金色的庙宇虚影。城隍的声音响起:“吾乃一地城隍,特来接应尔等,速速过来。”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传得特别传,每一字都似落在人的心头似的。
那些正在干活的“人”迷茫地抬起头,朝着城隍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待它们过来后,游清微大致地数了下他们的数目,足有好四百多号人。
城隍飘然上前,左手将这些“人”脸上一抹,用鬼力抹去画在它们脸上的封魂符,右手执城隍令往它们的印堂一印,那魂便被收进了城隍令中。
城隍令上浮现的庙宇虚影里则出现一个小小的人影茫然地站在庙门前的院子里。
路无归对游清微说:“游清微,你看城隍令上的那庙,那就是城隍庙的阴庙。”
游清微愕然说道:“阴庙不是盖在阴间的庙?不是……”她朝面前这在建的陵墓一指,说:“不是像眼前这个建成的?”
路无归摇摇头,说:“是用鬼力和阴气凝出来的。”她顿了下,说:“这就跟**、鬼镇是一样的,都是由阴气和鬼力凝出来的,待阴气、鬼力一散就消失了,有鬼聚集的地方,阴气上来,它们就又出现了。”
陈禹与晏听雨、江雨轩、墨倾哲、东莱先生商量过后,由墨倾哲派了几个人过去,把被城隍收走魂的尸首给火化了。
墨倾哲取出一个小瓶子,从里面倒出些粉沫洒在尸体上,那粉沫触到尸体上立即引燃尸体,转瞬间就把尸体烧成了灰烬。
城隍和墨倾哲安排的两个人留在这边处理这些“人”,游清微一行则朝着最中间的那栋大宅子赶去。
因着刚才已经有那些“人”来来回回地走过,再加上这里还处在在建阶段,他们倒不用担心有机关埋伏什么的,径直往前,很是顺利地来到了大宅前。
这宅子的院墙足有五六米高,由一块块阴石砌成。受开采工具所限,这些阴石切割得并不整齐,墙面凹凸不平。不过,墙体上浇了层厚厚的尸油,尸油里还泛着磷光,整面墙散发出尸体般的臭味,偶尔,还能看到有痛苦扭曲的怨鬼身影浮现在墙上,甚至还有怨鬼伸出胳膊朝他们抓来。
这院墙,别说爬,估计连摸都不能摸。
一行人来到那一丈多高的大门前。这大门也是就地取材,两扇大门的材料皆为一整块阴石制成。这大门打磨得倒是挺光滑的,只是每一扇门上都立着一个夜叉鬼。这两个夜叉鬼青面獠牙,健壮如牛,眼鼓如铃,身上的鬼气腾腾,凶厉莫名。
晏听雨并不惧这两个夜叉鬼,又见这门上没什么凶险,她上前一脚踹在门上。她动用体内的尸妖力气,一脚踹下何止千斤,结果,她一脚踹上去,这门纹丝不动,只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听这响声,众人估计这门至少得有一尺厚。
江雨轩“咳”了声,招了招手。他身后上来两个四十来岁的男子。这两人取下背包,取出两柄烙有金色符纹的铁撬!两人割破手掌,握住铁撬把柄,手腕上的血顺着把柄流到了铁撬上,只见上面烙刻的符纹顿时冒出淡淡的红光,那铁撬像是着火了似的。他俩抡起铁撬对着大门的门脚便挖了过去。
一铁撬下去,挖下拳头大小的一块阴石。
两人把铁撬舞得飞快,挖得大门的阴石飞溅。
门上的两只夜叉鬼张牙舞爪地朝这两人扑去,结果刚从门里出来就被站在旁边的陈禹、江雨轩给打回去,连挖阴石门的两人的衣角都摸不着。
路无归见这两人越挖越慢,第一撬下去,挖下来一块拳头大的阴石,到后来就只有乒乓那么大。她心说:“这么大一扇门,你俩想挖到什么时候?”她走过去,歪着脑袋看着这两只夜叉鬼,说:“开门。”
左小刺侧头斜看了路无归一眼,心说:“你当这门是你家的,说让开门就开门?”她的心念未了,就见到那厚厚的大门发出沉重的声响,连地面都在晃,然后就看到那大门正缓缓地往后开启。左小刺叫道:“不是吧?”
江雨轩大喝一声:“退后!”
陈禹他们全部把兵器取了出来,严阵以待。
甚至还有人拿出盾牌站在了最前面。
游清微诧异地看向路无归,问:“这……门就开了?”
路无归说:“嗯,门开了呀!都砸门了,当然要开啦!”她的话音刚落,一道血红的身影突然从那刚开启一条缝的门里出来,一出来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游清微飞扑过来。路无归想都没想,手里的量天法尺对着那扑过来的红光就抡了过去。
那红光侧身一闪,贴着量天法尺擦过,绕至侧面又再扑向游清微。
红光的速度极快,路无归的速度也不慢,一个箭步冲过去,抬腿就朝那红光踹去。
游清微感到危险,起手就是一道青龙镇身印先护住自己,待她把青龙镇身印结好,路无归已经跟那红光打了起来。她这时才看清那红光只是一个身上满是血污的不着寸缕的女人。那女人有着一头如瀑的长发,随着她的打斗,长发飞扬。因为打斗的速度太快,使得那女人跟路无归的身影都让人看不太真切。不过,她可以断定,这女人是鬼,不是尸。她的身上没有尸气。
能跟路无归交手的鬼,游清微这还是第一次见。她认识路无归这么久,见到的都是有鬼惹到路无归的话,通常都是被一尺子打死。
那厚重的大门仍在缓缓开启,随着大门的打开,露出了门内的情况。
一股肃杀之气从门后扑面而来。
龙师叔、薛元乾、小龙上前把游清微护在了身后。
左小刺叫了声:“游骗子!”
游清微回头朝门里看去,从那已经打开一米宽的门缝里见到院子里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鬼、尸!
最前面三排是黑僵,黑僵后面鬼气缭绕、血气翻涌的血池。那血池约有三四十个平方大小,正对着大门。血池中,飘泊着累累尸骨。数以百计的鬼从血池中爬出来,把黑僵后面的空地占满了。
再往后,则是足有两三层楼高的台阶,台阶上站满了之前她在白宅见过的白太焕的手下。
这些人手里握着唐刀,□□的上身画满了符,那符从额头起,沿着脸部、颈部往下,一直画到了肚脐下。那符是金色的符,符纹映照下,使得他们的身上都浮起一层淡淡的类似于金身的光泽。只是那金光中又隐隐透出黑色,显得有些诡异。
站在这些人背后的则是一些男女老少,游清微看到了不少熟面孔,看他们站成一堆站在台阶上方,游清微莫名地想到了拍全家福照。
最中间站的是白太焕,围在他周围的则是他的一家老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足有三十多号人。游清微估计白太焕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女婿什么的都差不多齐了,除了那据说被白太焕送到国外保留一丝血脉延续的白岑山。不过,白岑溪惨了点,居然被关在笼子里,那笼子还被吊了起来。
笼子很小,白岑溪只能坐在里面。她抱着腿,抬起头看着院门外的人,神情憔悴。
她说不上白家人是个什么情况,他们身上都画了符,看起来像是活着,但又鬼气缭绕,面容泛青,比鬼更像鬼。唯一好点的就是白岑溪了,她的额间一抹朱砂符遮住了面相,但从脸色来看还行,身上像是有护身的东西保住她不受阴气的鬼气的侵蚀。
游清微现在的视力挺不错,居然把这些人的样子全看清了。就在她打量白家人的时候,门已经全开。她环顾一圈四周,没见到李泰兴的身影。
突然,一声清亮的声音划破长空:“天地无极,阴阳借法,太极无极,乾坤敕令!破!”
游清微一回头,就见到一股罡风迎面扑来,紧跟就看到一道巨大的太极图案扩散开来。路无归的脚下踏着一个由气聚成的八卦图案,威风凛凛地举着量天法尺站在不远处。
一个浑身鲜血淋漓的长发女子则落在距离路无归略有一丈多远的地方趴着,她的身上鬼气翻涌,好一阵过后,那些鬼气才又聚入体内。那女人凶厉地嘶吼一声,浑身蓄势,似要再次扑上前去。
路无归的左手往自己脸上一划,说:“羞羞,你不穿衣服!”
游清微:“……”
那女人也愣了下,低头看了看自己没穿衣服的身子,又再看看路无归,然后又朝旁边的那一群人看去,那鬼脸一阵青白红地交换。那颇为精致的面容一会儿变成铁青,一会儿变成黑色,一会儿又赤红,最后,她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嗷叫。
路无归说:“哎,你别伤心呀,你让人烧给你呗!”她得意地说:“你看我的衣服,就是游清微花钱请人做好烧给我的,好看不?”
游清微一巴掌拍额头上,简直不忍直视!这都打生打死了,你居然跟万鬼鬼母讨论衣服!
白太焕一声大吼:“杀了他们!”
院子里的黑僵、鬼、以及白太焕的那些手下全部朝着院外的一行人冲杀过来。
吴晓道大喝一声:“列阵!”领着上清宫的弟子便摆开了剑阵。
锦尘道长、翌弥大师、陈禹、江雨轩、墨倾哲等所有人都动了,迎着冲杀过来的黑僵、鬼和白太焕的手下杀了过去。白太焕的手一挥,白家的人也朝着锦尘道长他们冲了过去。他们的速度快若鬼魅,后发先至,几乎瞬间就冲到了门口。
双方一个照面就展开了激烈的搏杀。
忽然,一声厉啸划破了长空,一股令人心胆俱丧的气息弥漫开来,周围的空气陡然变得灼热起来,就仿佛他们瞬间从只有几度的冬季一下子到了炎热的夏季。那些凶猛的黑僵像是遇到什么让它们感到恐惧的东西纷纷后退。
晏听雨的瞳孔扩散开,唇间露出两颗略凸出唇外的尖牙,她浑身散发着灼热的气息,连身边的水汽都被她身上的热度给烧干了。她抬指朝白太焕一指,嘴里发出一声厉啸!那些黑僵齐齐调头,全部朝着白太焕飞扑过去。
白太焕大叫一声:“尸妖!”
白岑溪抬起头,怔然地看着那立在院门口的身影,她的朱唇微启,惊愕地喊了声:“听雨!”她怔愣地看着露出妖相的晏听雨,她没想到晏听雨真的会来救她,会曝露身上最大的秘密来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