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走到走廊一端的无人角落。当然，这会儿走廊上本来也没有多少人，只有值班的医务人员零星地经过。

沈玉萧站定之后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先开口问道：“能请裴老师给我讲一讲小薇遇袭的详细经过吗？”

“当然可以。”裴俊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问道，“你知道郦薇一直在打工的事情吗？”

“说来惭愧，并不太了解。”沈玉萧平静地摇了摇头，然后下意识地抬手拢了一下头发。

裴俊隐约看到她的手腕处露出一点白色医用胶布的痕迹，心里虽然升起几分疑惑，但并不好开口询问。

于是，他从发现郦薇偷偷打工开始讲起，一直说到自己听说了城北贺云街的凶杀案以后决定跟踪郦薇护其周全，不曾想竟然正好碰上歹徒这才将其救下。

沈玉萧全程一言不发地听完，对裴俊鞠了一躬，恳切地说道：“我女儿给裴老师您添麻烦了，真是对不起。”

“不不不。”裴俊连忙扶起沈玉萧说道，“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好瘦！

这是裴俊碰到沈玉萧的手臂时闪过的第一个想法。

虽然她看上去毫无疑问就是一个比较瘦小的女人，但是她的手臂显然不是简简单单一个“瘦”字可以描述的，几乎说是皮包骨也不为过。

这绝对不是一个健康人该有的手臂。

裴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沈玉萧苍白的脸色，心里那种隐隐约约不对劲的感觉开始越发强烈起来。

沈玉萧当然不会知道裴俊心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她直起身子以后又道了好几声谢，让裴俊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沈女士，关于郦薇的情况，我还是好好跟你说一遍吧。”裴俊连忙试图转移话题，“她之前的成绩一直都很好，表现也很好，是一个很乖的女孩子，但是这段时间以来，她却突然开始打工，学习成绩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连在学校的表现也变得不太好了。”

他有点吃不准沈玉萧要是听说郦薇还学会了抽烟的话会有什么反应，但为了避免她听说这件事以后会过于生气或者激动而影响谈话的进行，他还是决定暂时隐瞒这件事。毕竟郦薇在答应他戒烟以后，确实也没有再抽了。

“孩子现在正是生理和心理发生巨大变化的时期，会出现这样的异常情况很多时候都跟家庭因素有关系。所以我才想请问一下，您家里最近有发生什么值得注意的大事吗？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告诉我呢？”裴俊语气真诚地问道，“或许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呢？郦薇这么好一个孩子，我实在没办法放任不管。”

郦薇确实是一个好学生，她值得更光明的未来。裴俊真的不希望看到明珠蒙尘的事件发生。

沈玉萧平静地看着裴俊的脸，良久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的反应实在太反常了。任何一个家长在听说自己原本品学兼优的孩子突然开始偷偷打工还影响学习成绩以后，都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至少也会表现出一定程度的愤怒才对。只有对孩子最漠不关心的那种家长才能保持住平静，但她显然不是。

这说明沈玉萧心里很清楚郦薇会变成这样的原因。

裴俊不由得有些期待地看着她，等待着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沈玉萧却突然摇着头，苦涩地说道：“如果每个男人都能像你一样负责就好了。”

什么？这没头没尾的话到底啥意思？

裴俊刚露出一个疑惑的神情，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他面前这个瘦小的女人便毫无征兆地向后倒去，像是陡然间被抽空了浑身的力量，又像是被人关上了无形的开关。幸好他及时反应过来，伸手搂住了她那干瘦得几乎风吹就能折断的腰，这才没有令她摔倒。

“沈女士？沈女士？”

沈玉萧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像是晕过去了，裴俊一边呼唤着她，一边试图将其摇醒。

然而这并没有使得她那双与郦薇极其相似的眼睛再次睁开，反而使得她的满头黑发整个脱落了。

裴俊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掉落在地上的这一顶假发以及假发掉落后暴露出来的沈玉萧头上稀稀拉拉的干枯发丝。他没来由地开始心慌意乱起来，就像是误入了陌生洞穴的旅人终于觉察到了自己面前的黑暗之中似乎沉睡着什么恐怖的东西。

........

沈玉萧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最先映入她视野中的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就连角落里那块淡黄色污渍的形状都与她记忆中一模一样。

“你醒了？”一个有些熟悉的男性声音从侧面传来，沈玉萧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原来是裴俊正坐在她身边。

她张了张嘴，似乎立刻想要问些什么，神情很是焦急关切。

“放心吧，我没有让郦薇发现。”裴俊知道沈玉萧想问什么，平静地说道。他的话让沈玉萧的神情瞬间冷静了下去。她点了点头。

“谢谢裴老师了。”沈玉萧的声音很是虚弱。这让裴俊终于回想起当时他给她打电话时听到的疲惫的声音——或许那并不完全是因为困倦吧，应该还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疾病的折磨才对。

裴俊看着沈玉萧，眼神很是复杂。她的头发掉了一大半，剩下的部分则东一块西一块地分布着，像是蹩脚园丁铺就的丑陋草坪。她的长袖被医护人员撸起，露出了手臂上的留置针，那正是裴俊之前注意到的医用胶布的真相。

透明的药液顺着软管通过留置针进入沈玉萧的身体，既消磨着她的体力，又努力挽回着她的生命。

一切的细节都在告诉裴俊，沈玉萧生病了，病得很严重，随时可能会死。

“需要帮您通知家里人吗？”裴俊低声问道。

沈玉萧摇了摇头。

裴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试图缓解自己的压力：“那......您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他知道把这些问题问清楚就可以知道郦薇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也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些问题的时候。沈玉萧身为重病人，她需要好好休息，这一点毫无疑问。

但是，裴俊刚起身的瞬间，躺在床上的沈玉萧却突然开口了。

“如果不介意的话.......裴老师还是听我说两句吧。”

裴俊定定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又沉默地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