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的太平间,四四方方的小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只有惨白的灯光照射着下方那张冰冷的铁床,以及铺盖在铁床、上的那一袭纯白色的床单。从那床单的轮廓来看,它的下方,铁床之上,应该躺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掀开一部分床单,露出了一颗丑陋的脑袋,上面杂乱地散布着稀稀拉拉的细软发黄的头发。她将探寻的目光投向了铁床另一侧那个穿着中世纪女仆装的少女。不得不说,这位少女的着装和此刻她所身处的位置有种怪异的违和感。
但这种情况对于穿着白大褂的这位女人来说并不奇怪。毕竟身为法医的她还是很能理解“生死无常”这一点的:生死本身就无法预料,对于这世间的平凡众生来说,自然更加无法预料自己会在什么时候,什么样的情况下,听到自己亲人爱人友人仇人的死讯了。
郦薇看着面前这张在惨白的灯光下白得有些吓人的脸,面无表情地站着,只是极其艰难地点了点头,勉强当作是对法医的答复。
法医见惯了这种生离死别的场景,在做完她的工作以后便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太平间。裴俊目送她出门,微微欠身表示感谢,并在她走出房间以后,悄无声息地关上了门。
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关上门,或许只是希望这无意义的举动能给郦薇的内心带去某种微不足道的安全感?从心理学上来说,密闭的空间对于某些人而言确实意味着一定程度上的安全感。
他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郦薇。
她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目光凝结在那张安祥闭上眼睛的脸上,哪怕是最专注的学者在研究世界上最难的问题时,也不会比此刻的她更加认真,更加严肃了。
裴俊无声地叹了口气。虽然明知不可能,但他还是认认真真地确认了一下,躺在那张铁床、上的女人,就是郦薇的母亲,沈玉萧。
虽然从空间上来说,此刻在太平间里的这三人之间最多相隔也不过两三米,但若是从更宏大的哲学命题上看,躺着的那位已却经和站着的这两位有了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跨越的界限。
这狭小屋子里的空气实在太安静了,裴俊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他很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这种场合下什么都不应该说。这两种想法在他心中打得战火连天,血肉横飞,却无论如何打不出一个结果。
远在他得出一个结论并采取行动之前,郦薇小声地开了口:“裴老师.......”
“我在。”
“你先出去吧。”
“嗯?”裴俊愣了一下,稍稍犹豫,但最后还是应了一声,“好。有什么事的话,就叫我。”
说完,他拉开门走出去,并顺手把门关上了。
裴俊站在走廊上,背靠着冰冷的墙面,仰头看向头顶脏兮兮的天花板,缓缓闭上了眼睛。不久之前他和郦薇见到那位警官时的场景便自顾自地在他脑海中播放起来。
“你们是沈玉萧女士的家属吗?”警官问。
“我不是,她是。”裴俊指了指身边的郦薇。
警官问:“你叫什么名字?跟沈玉萧女士是什么关系?”
“郦薇。我是她女儿。”郦薇回答。
警官看了裴俊一眼,用眼神示意他回避。
郦薇立即伸手拉住了裴俊,道:“不用。”她对警官说:“他可以听。”
既然这是当事人的意愿,警官也不会有太大的意见。他哗啦啦地打开一个小本子,一五一十地说:“今天下午四点,有人来我们警局自首,称自己失手杀了人。我们立刻出警赶到九龙花园6幢703室,发现被害人已经身亡。按照尸检的结果来看,死因是被钝器重击后脑导致的脑部损伤。”
“据嫌疑人的供述,他和死者是夫妻关系,最近正在协议离婚的阶段。他主动找到死者想要沟通一下财产分割方面的问题,但在沟通过程中,两人发生争吵。最后,嫌疑人杀害了死者。”
警官说到这里,啪地一声合上了他手里的皮面笔记本。他说:“如果没有问题的话,你们可以去确认一下死者的身份了。”
裴俊诡异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郦薇一起走出那个办公室的了,仿佛就是做了一个简短的梦,或是突然昏迷了一小会儿,总而言之,就是一种猛然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跟郦薇一起站在太平间里的感觉。
裴俊的回忆大概花了他一两分钟。
正好是在他刚回忆完的时候,他背后那堵墙的另一边突然传来了低低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