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的马车,驶到奉天门前,杨帆夹着一个木盒子,匆匆入宫。来得急,连衣服都未换,脸上胡渣杂生,连头发都是乱糟糟的。
他候在奉天门前,晚风出过,那城墙上的红灯笼,随风晃动几下,中秋将至,明月渐圆。月圆人缺,这大概是最悲伤的中秋吧。杨帆叹了一口气,跟着传旨太监入宫。乾清宫灯火通明。
“圣上,凌河伯杨帆到。”
“进来吧。”里头空旷,传来的声音煌煌如黄吕大钟。杨帆推门而入,缓缓走到前边,躬身一礼,道:“杨帆,参见圣上。”
朱由检冷冷一笑,道:“耍完脾气了?朕还以为,你杨帆真敢抗旨不来见朕呢。”
杨帆道:“圣上多虑了。在下没有此意,实在是一日未免,米粒未沾,身子支撑不住了,才拖延了几个时辰。”他的脸色依旧很难看,看上去有些病态。朱由检也看出来了,责备的心思也少了一分,问道:“徐阁老病逝,听说你在床榻边,可有何遗言?”
杨帆点了点头,将木盒递上,然后退下来,道:“这次徐老嘱托在下递给圣上的《农书》,请圣上圈阅。”朱由检打开木盒,翻了几页,道:“国之栋梁,当如徐阁老,那大明社稷,何愁不昌隆。然侃侃而谈者,居多;精通政事、农事者,甚少。”
“圣上能够看出弊端,何不根治呢?”杨帆问道。
“根治?治何人?如何治?这可不是朕能够办得到的,千金易得,良相难求。如同徐阁老这般天文地理,经史人文,农学历法皆有建树之才,真是不可多得。朕也看了你在此书前边的作序。有些想当然了。”
杨帆一笑,明白朱由检面对挑战传统祖制,既有想法,又有一定的软弱性。只有看到了百分百的利益,诸如奇物斋,才会不遗余力的支持。对于税改、纸钞等,都是虎头蛇尾,不了了事,便道:“只要圣上给在下足够时间,在下不敢说培养出全才,在某方面的人才,还是能够办到的。”他已经不再信任朱由检手底下那些酒囊饭袋。
“呵。你现在自顾不暇,还要帮朕培养人才?”
杨帆一笑,道:“不知在下犯了什么罪?又招惹到了朝中那些名儒。”
看着杨帆装疯卖傻,朱由检冷冷一笑,道:“你怎么惹到那些人,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朕停朝三日,一方面是处于对徐阁老的敬重,缅怀,另一方面也是让你有个喘息的机会。朕明白那个人对你的重要性,但是大丈夫当以国事为重,岂可因小失大?”
杨帆并不想争辩什么,便道:“圣上说得是。”如今奇物斋已经貌似明着暗着挂上了皇家的旗号,杨帆也不打算再将一些新鞋玩意儿安置进去。京师这个地方,似乎见不得他好,便道:“既然圣上说这么多,那么也请容在下讲几句。”
“你要说什么?”朱由检靠在椅子上,有些好奇杨帆会说什么。
“在下自南洋归来之后,愈发感到力不从心,可能是没有了那股雄心壮志,来替圣上完成治国大业,所以借着这次入宫,特地来辞行。”杨帆其实在登州的时候,就萌生过这一想法,只不过一直有些犹豫。这次是真的想离京了。
“辞行?杨帆,你还能再说得荒唐一些吗?”
“难道在下的样子像是在开玩笑?”杨帆微微一笑。朱由检嘴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眯着眼睛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明白杨帆这又是哪一出,有些余怒。“你还真是想到一出来一出吗!”
“圣上息怒。在下明白是自己有所欠缺,让圣上为难了。这次若是再不急流勇退,恐怕性命不保,所以就不插手国事了。”他躬身一礼,等着朱由检的回话。
殿内悄然无声。朱由检的脸色,在烛光下有些瘆人,他看着杨帆,道:“你想好了。如果真的要退,那就不是闹着玩的。朕给你的那些荣誉,统统要收回来。那时候,你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在下明白。记得在下第一次在御书房见圣上的时候,就说过。在下不是什么圣人,也从没有什么野心,这次急流勇退,想去看看金陵繁华,替圣上谋求几位人才。古人云少不入川,老不出蜀。在下虽未老,心却累了,也想过富贵乡的日子了。”
“朕刚刚神游了,没听清楚。凌河伯可否再说一遍?朕,容许你重说一次。”朱由检双手搭在椅子上,开始闭目养神。
“在下说,要去金陵看看繁华,不想……”
朱由检龙目睁开,恍若要杀人一般,道:“够了!你这是在威胁朕吗?你真的以为朕不敢动你了吗?”他刷地站起来,道:“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决定负责。朕容许你重说一次,便是给了你机会,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好!你要急流勇退是吧。朕成全你!你的一切都是朕给你的,爵位、铁劵、封地,这些都会收回来。你将失去一切,到时候,看那些人如何整死你!朕会下令,锦衣卫不会干涉任何关于你的事。你要去金陵是吧,也好。你就和南京的那些闲官一起,老死在那座城中吧!朕,还要宏图自己的大业!”
“那就不叨扰圣上的雄心伟业了,在下告退。三日内,等料理完京中琐事,在下会干干净净地离开。不给圣上添一点麻烦。”杨帆的脊梁终于挺起来。两个年纪相仿的男子,这一刻,目光终于对接起来。“不过最后,在下还有一句善言要告诉圣上。”
“说吧。这或许就是你最后一次,这样和朕讲话了。下一次,也没有下一次了。就算有,你也得跪着,连这样的礼遇都没有了。”
“呵。也许是吧。”
朱由检眼皮颤了颤,眼睛了差点要冒火,敢在他面前如此轻飘的人,坟头的草都已经三尺高了。不过他还是将内心的怒火压住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