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词为心声如梦令
四人计议已定,又饮了几盏,觉得兴趣索然,便草草的下了楼,一径在城南公干。苏文虽知此事必然脱不出干系,但心里倒也不惧。不似张小年,脸色阴翳,心儿七上八下,翻江倒海也似。
路过那胭脂店,却又见那绿裙翠边的影儿,俏生生立于堂前,轻盈盈侧着身儿,却不是翠儿是谁?苏文一见欣喜,待要进去相见,却没有口实,正觉尴尬,不想那翠儿侧身,早见了了苏文,见他欲进不进,只觉好笑,便步出店门,迎了上前道:“苏哥哥请了!”
这声“苏哥哥”,似乎又亲近了几分,往常称苏文“公子”显出几分生疏,虽有时也以“哥哥”相呼,毕竟只是偶然为之。
董和等三人见苏文立定不动,一发笑道:“我等前去巡查,苏兄弟,我等前面等候便是!”说罢,招呼一声,三人便相视一笑,远远地巡走罢了!
“姑娘买水粉胭脂来着?”苏文这便是无话找话。
“正是,小姐胭脂用完了,着我买一些回去!”翠儿抿嘴而笑,“哥哥前日里讲得好故事,让翠儿至今难忘,哥哥想必还有许多故事儿,想必不会藏起来罢?”
苏文作苦笑道:“实是才穷词尽,且容姑娘待我回家细细在思来,若能再作得好故事,定然先与姑娘说之!”
那翠儿笑道:“这番倒还显得诚心,也罢,我也不急于一时!”
苏文与翠儿又叙了一回闲话,便俱告辞。这日苏文回到家中,细细思咐,考量起平日与翠儿交往,想必对于自己也有好感,心情激荡之下,径入房中,在那桌上摊开随身手巾,摊开来,挥毫写下一首词曲,却道是《采桑子》一词,词曰: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写罢,苏文又玩赏一回,只待再遇上那翠儿之时,便送与她,若能得她回应,便可上门求亲,也好了了自己一桩心事。忽然又心灵一动,取出一叠儿纸来,将那《白蛇传》故事写于纸上,一夜未眠,至天晓时分,才写毕,这故事脱胎于清朝乾隆年间方成培改编的《雷峰塔传奇》,故事已然完整成型。
苏文待那墨水稍干,便急急的线订成册,揣入怀中,顾不得早饭,与母亲招呼一声,便去了衙门,依旧是每日里的公干。只是在那街上,留意着翠儿的踪影,好不容易挨到傍晚时分,便远远见到翠儿从水粉店中出来,在那街头四下里张望。待见到苏文等人,便又假意低头,只装作不知。
苏文早已瞧见,便于三人招呼一声,自己径直上前,招呼道:“翠儿姑娘来了?”
那翠儿一听,似是两人早已约好,专赴这约会一般,白玉般的脸儿,红霞云飞,只道:“却才从这粉店出来,不曾想恰恰遇上哥哥,真是赶巧儿了!”
苏文暗笑,正待说话,翠儿道:“哥哥昨日里家去,可曾想出故事?”
苏文笑道:“正要和姑娘说及此事,昨日家去之后,便细细思量,俗话说听的万分细,不如看一遍。于是将那故事细细的录于这书上,好让姑娘看的仔细!”说罢,将那线订成册的《白蛇传》递与翠儿,只是那手巾夹于书内,不曾让那翠儿知晓。
翠儿心中欢喜,又叙了一回闲话,便回府中。只是那书本放于自己怀中,便如火烫一般,使得心口儿热热的,一颗心儿跳的厉害。
张薇娘早早的在那廊前张望,见得翠儿回来,便急急的迎了上去,笑道:“看你这春心荡漾的模样,想必是被你那情郎惹得是罢!可曾说了故事?且到房中,细细与我道来!”
翠儿却一口按住胸口道:“小姐此言差矣,却不知是谁亟不可待,在那廊口张望,莫不成要成那望夫石不成?”说罢,与张薇娘携手进了小姐闺房。
那张薇娘好整以暇,搬了凳儿坐于翠儿身旁,只待翠儿开口,却不见翠儿说话,正疑惑间,却见翠儿从胸口掏出一本册子,道:“今日苏郎君送我的小册子便是故事,今便送与你了,只是奴婢读书不多,虽得小姐叫奴婢识得几个字,却不能全然读懂,小姐若是读了,好说与我听可好?”言毕那期待娇憨之态,让张薇娘好笑,结果那册子,再看其上封皮,写着“白蛇传”三个大字,笔走游龙,端的一手好字。这张薇娘也是见多识广,见这字态正楷,却非颜非柳,也不似欧阳询,似是前世所未见之体,却与那三圣书法各有千秋,殊不知,此乃苏文是从元代赵孟頫的楷书,五岁使学,至今也有十多年的浸淫,加上苏文亦学武术,将那太极之劲,溶于书法之中,又自成一体,即便比之赵孟頫,不谈成熟之韵,倒也不输于他了。
“端的好字!”那张薇娘看得如痴,暗暗叹了一声,然后翻开那册子,却不想从里面掉出一条手巾儿,奇道:“怎的这册子里还藏着这劳什子?”细细一看,却还有些字在那上面,展开来。
翠儿见里面掉出一条手巾儿,心里没的理由一般慌张,待到薇娘要展开之时,急急的上前要抢夺过来道:“也是我不小心,将自家汗巾儿夹带在册子里,快些儿还我便罢!”
薇娘笑道:“这却不像你平日里的汗巾儿,却怎地像男子常用惯得?”
翠儿恼道:“小姐何时见那男子的汗巾儿了?莫不是偷偷学那张生西厢之会?”
薇娘亦笑道:“好一张利嘴,只是这上面写的字儿,看着怎么像是男子手笔,不似我等女子笔力,这可是骗我不着的。”
翠儿着恼,却不能强抢,一张脸儿羞得通红,默不出声,只拿那兰花的腕儿,春葱的手指,绞着翠裙的带儿,想要说话,却无从说起。
那薇娘展开汗巾儿,却见那上面写着《采桑子》一词,字迹却不似这般正楷,犹如龙蛇,却是行书之体,这是苏文仿那行书天下第三贴的苏轼的《黄州寒食诗》而作的,只看得薇娘意动神摇,抿着嘴儿,说不得一个字出来。
愣了半晌才看汗巾儿上面的词,不由轻声念出来:“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般,将那泪珠儿滚将下来,口中沉吟那“瘦尽灯花又一宵”之句,不觉得人也痴了。
翠儿虽不知词的好歹,但见薇娘情态,也颇猜中其中意思,像是一般情人互诉相思一般,心底却细细思量道:莫不是这苏郎君向自己表白心迹?一念及此,心儿跳的更加厉害,脸儿犹如发了烧,着了火一般。但见小姐情态,不觉叫了一声儿道:“小姐,这词里是何意思?”
薇娘惊觉,方知自己失态,想起这苏文定然是送与翠儿的,心中又怅然若失,轻声道:“这便是你情郎写于你的情词了,你快些儿收好,明日里赶紧的写一首词回他才是,莫让他空费了心思,白等了时日,待寻得一黄道吉日,将你嫁与他便是!”
这话里藏着酸味,语气里泼了醋坛。翠儿岂能不知,只是这若真是苏郎君与自己的,那岂不是对自己早有情谊?想着这些时日,与那苏郎君一起时,心儿欢喜的紧,但见那苏郎君,心儿也莫可名状的紧张,一颗心便早早的寄托在他身上,只是自己还不知觉而已,但此时薇娘将那话儿挑明,又见苏郎君情词,便已经明白过来,忸怩之态,好不动人!
那薇娘叹道:“翠儿命好,有这般人才爱护,更是胜过我了,只是那西厢之人却在何处?红娘之身已然所属了!”
翠儿闻言,知小姐对那苏郎君也是动了心思,自己一个下人奴婢,虽说是有姐妹之情,但如今这情形,少不得要劝解一番,不能因自己欢喜而冷了小姐。主意已定,当下笑道:“小姐且休急切,翠儿哪有那命嫁与苏郎君,翠儿还是做苏郎君与小姐的红娘罢了!”
薇娘心中一动,忽然又叹道:“翠儿有此心,薇娘不敢忘,只是那苏郎君身陷公门,做了那衙门差人,却是明珠暗投了,我与他之事,休得再提,爹爹定然不会应允,还是你嫁与他便好!你嫁了他,便如我一般!”这话说的有意思,翠儿嫁与苏郎君,便如薇娘嫁与那苏郎君一般?
薇娘这话说的不错,想拿苏文不过一公门衙役,身份地位俱在人下,如何配得上这二品大员的千金小姐?虽然是落毛的凤凰,但也比得过枝头的孔雀。
翠儿思之于此,默然不出声。
“既然小姐爱那苏郎君的字词,翠儿便将这册子汗巾儿留给小姐便是,只是…”翠儿支支吾吾,似有话语未尽。
“只是甚么?”薇娘回神过来,冲着翠儿道,“得了佳配,还想怎地?”
翠儿笑道:“只是想烦请小姐帮我写一曲词儿,好让我回复那苏郎君,若是他……他不见动静,岂不伤心难过?”
薇娘微微一叹道:“好吧,你个冤家,这便是我生生欠了你的便了!”言毕,将出身上贴身的汗巾儿拿出,移步至书桌边,轻沾墨汁,轻舒皓腕,于那汗巾儿上写下“如梦令”三字,词曰:翠荷绿裙眷恋,对镜妆罢媚颜。画罢听雨眉,月下空吟婵娟。夜阑,夜阑。一卷白蛇奇传。翠儿本待去取自己胸口儿的汗巾儿,却早见薇娘将那词写在她的汗巾儿上,不觉愣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