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把你妈气走了？”

池央看着温女士离去的背影, 收回视线，“也许我妈不是生气，而是高兴。”

“毕竟她儿子找一个这么出色的男朋友实属难得, 终于满足了她多年夙愿，她一时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池央这么能鬼扯？

你妈是被你气得说不出话吧。

一口一个男朋友，一口一个初恋, 把温阿姨刺激得不行, 看着他们俩愣是半天都缓不过神来，最后也只是扔下一句。

——这事回家再说。

估计是考虑到形象问题，当众与自家儿子争执这种事实在是丢脸，再说还有他这个外人在场，说什么都不合适。

不过。

江衍想起池央刚刚的话，初恋, 心心念念……

他唇角一弯, 凑到池央的耳畔, “池央，你刚刚说的是真的？”

“我是你心心念念的……初恋？”

池央噢了声, 语气很随意, “第一次喜欢的人是真的, 心心念念也是真的，合起来不就是心心念念的初恋？再说这事我妈也知道。”

“哦，原来我真的是你第一次喜欢的人, 初恋啊……”江衍低声重复一遍, 语气特别刻意。

池央忍不住转头, 正对上他眼里不加掩饰的笑意，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我那是把你当哥, 知道吗。”

江衍嗯了声，深深凝视着他。

池央咳了一声，刚刚在他妈面前演的有点过，也亏得江衍特别配合。

“我妈刚刚跟你说什么？”

“倒也没什么，问我这段时间是不是总是找你玩，耽误了你，让我不要把你带坏。”

……这什么话题。

池央半信半疑，“真的？”

“那不然呢，”江衍耸了下肩，反问，“以我的身份，和你妈的身份立场，你觉得还有什么话题能聊。”

池央一想，也是，顿时有些无奈，还有点过意不去，“她以前是不是找过你？”

“没，”江衍语调懒散，神情也淡淡的，“也就无意中撞见过。”

池央皱眉，“你没骗我？”

江衍掀起眼睑，忽然反问，“你是信我，还是信你妈？”

“信你，”池央没怎么犹豫。

他的眼神认真，也很坦诚，明明白白的，没半点掩饰。

江衍有点绷不住，尤其是池央毫不犹豫地选择他。

他舔了下唇角，压了下心底涌起的情绪，表面很镇定地问，“为什么信我，不是你妈？”

“因为她总是瞒我，”池央也没怎么隐瞒，“还喜欢自作主张，很多话都不会说，一般情况下，我也懒得跟她说。”

江衍：“你就不怕她生气？”

“生气就生气，”池央这时看了看他，想起刚才看到的两个人在一起的场景，忽然抬手，拍了下江衍的肩膀，神色正经，话语也确切，“放心，我妈以后肯定喜欢你。”

江衍微微挑眉，看着池央这么信誓旦旦的模样，“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江衍眸色一顿。

“我喜欢的，一般情况下我妈都不会——”话刚说到一半，被江衍的动作打断了。

这个人忽然伸手抱他。

池央愣了下，就被他一把摁在了怀里，两个人的身体已经很熟悉，比起从前的反应，池央现在已经不会突然把人推开，或者来个过肩摔。但旁边来来往往的，有人看了过来，特别是这两个男生外形都这么出色，极易引人注目。

瞧见两个男生拥抱在一起，还忍不住多看两眼。

“喂，大庭广众啊，”池央提醒他。

“大庭广众两个男的也是可以拥抱的。”

江衍的嗓音低沉，微哑，压着几分无法自抑的劲儿。

他微微低下头，下巴抵着池央的肩。

漆黑发丝散落，他的眼眸底情绪很深，很浓，眸子黑漆漆的，深沉，光透不进，环着池央腰身的动作却很轻，保持着一定的力道，似乎是怕弄疼他。

他轻轻眯了下眸，眸底渐渐的，浮起一分餍足。

那是欲念终于得到一点满足的愉悦。

解了一点心头渴。

他偏过头，亲了下池央的脖子。

池央只感觉脖颈上一痒，发丝蹭了过来，有呼吸落了上来，还有温热。

他连忙推开江衍，警告他，“老实点。”

江衍看他一眼，顺势把人拉到车上，按在后座上，俯身压了下去。

再下车的时候，池央的唇都肿了。

交男友的事彻底摊牌。

池央晚上回到家的时候，不出意料地被叫到二楼书房谈话。

书房里，池文树转身，看着他跟了进来，眉头忍不住皱起，盯着池央看了半天，有点不太相信，“这事是真的？”

池央点头，“真的。”

见他亲口承认，池文树的脸色立马拉了下来，比锅底还黑，语气带着几分咬牙切齿，“是不是江衍那小子对你做了什么？他强迫你？让你跟他鬼混？”

阿央一向听话懂事，从未出格，现在居然搞起了同性恋，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江衍那个小子带的，枉他还那么放心。

现在一回想，池文树简直悔青了肠子，当时就不应该让阿央跟人家交往，生意归生意，人品才是最重要的，现在好了，他好端端的一个儿子居然都开始玩起了男人。

不对，以他家阿央这种听话安静的个性，说不定还是被玩的那个。

想到这，池文树顿时满心怒火，忍不住了，左右看了看，就准备抄家伙。

“这个混小子，看我不打死他！”

池央一愣，连忙抓住他爸，“不是强迫。”

“不是强迫你怎么突然开始交男朋友？！”

“你以前从来不乱搞，那小子是不是对你用了什么手段，你跟爸说，尽管说，他江家再势大也不能这么欺负人。”

池央沉默一下，有点心虚，尤其是他爸这幅准备给他出面的样子，第一个反应不是他不学好，而是江衍给他带坏，“真没有。”

“是我喜欢他，我追的他。”

池文树动作一顿，有些不可置信，“你再说一遍？想清楚了再说。”

“真的，”池央此时的神情很平静，声音也冷静，一句一顿，“交往的事我考虑很久，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随便玩玩。”

“是我，是我想跟他在一起。”

话落，书房变得死寂，一丁点声音都没有了，两个人对持着，气氛变得僵持起来。

池文树盯着他认真丝毫不退缩的眼神，他小儿子头一次在他面前这么倔，居然是为了一个男的，脸皮抽搐了一下。

抽开被池央抓住的胳膊，转过身。

“跪下。”

池央顿了下，当真跪了下来。

膝盖磕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发出一点叫人觉得隐隐作痛的声音。

书房太过安静，以至于这点声音都听得很清楚。

池文树眉头皱起，沉默许久，好歹冷静下来，才转过头看他。

他看着此时的池央，忽然想起，如果是池覃，不会这么轻易地受罚。

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总惹他生气，经常受罚，一个听话懂事，从未惩罚过。

简直是两个极端。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罚过你。”

“阿央，你一向聪明，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

“有些时候栽下去了，没人能捞你。”

池央抬头，“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池文树脸色很冷，有些恨铁不成钢，实在是没想到他小儿子居然这么傻，“你清楚，江衍更清楚，那小子跟你可不一样，比你聪明，心计深，又会玩弄手段，什么都能信手拈来，别说是感情，连命都可以拿来当筹码，你根本就玩不过他，他今天可以跟你玩感情，明天就可以把你推进火坑里。”

“你听爸的话，跟他断了！”

池央看着他，“如果真的可能会断，我就不会跟你们坦白。”

“所以你就认定是他？！”

池文树被他气得不行，胸口不住起伏。

“我听你妈说，你以前压根没谈过感情，不过就是个初恋，一时脑子发热，被人带歪了路。”

池央：“歪了就歪了，我也没想走直。”

他顿了下，“我跟他至少得有一次结果。”

“年轻的时候谁都会有冲动，自以为自己什么都可以，等到以后你就会发现，做错的选择会让你悔恨终生。”

池文树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在这好好想想，一时的冲动究竟值不值得你为此付出代价。”

“你还年轻，一时想叉了没什么，只要及时改正。”

离开书房的那一刻，他脚步顿了一下，转头看了眼那个跪着的身影。

腰背挺直，一言不发地跪着，炽白的灯光无声地落在了池央的身上。

他的眼神开始产生一丝恍惚。

像极了池覃。

他死去的大儿子，总是因为一些事跟他吵，吵到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只言片语都没留下。

跟阿央完全不一样，阿央即便是跟他争执，也是冷静的，哪怕他年龄更小些。

骨子里却是更天真，跟他母亲一样，居然相信爱情。

爱情是什么，不过是年轻时生活的调剂品。

一时的泡沫。

没有永远的利益根本绑不在一起。

池央一个人留在书房里，跪着，一直没说话，门没关，直到温婉过来，看到了他的身影。

“……阿央。”

池央转头。

温婉站在那，神色很复杂，“没有江衍，你以后的人生可以过得很好。”

“你会有漂亮的妻子，还有孩子，幸福美满，团圆和气。这样不好吗？”

池央反问，“把你不喜欢的人塞到你身边，你会想要吗？”

温婉一怔。

池央看着她，“不是我想要的。”

“谁都不好。”

他转过头，不再说话。

过了很久，门口的人也走开。

这一片都变得安静下来，夜渐渐深了，周遭的一切都静悄悄的，头顶的灯在无声地放着光，灯光落在门口的那一片，别处都是漆黑一片。

池央抬头，看着挂在那边墙壁上的一幅山水画，是一位大家的名作，空山新雨后，林静飞鸟无，意境很美，只是画里一个人影都没有，让人无端的心思放空。

他神色平静地看了一会。

感觉自己许久没有这么安静过。

突然，身上的手机开始震动起来，拿起一看，江衍在给他打电话。

池央看了一眼，把电话挂了，回了一条信息。

——睡觉，勿扰。

江衍很快回复。

——就接个电话，让我听个声音，乖。

池央定定地最后这个乖字，看了一会，唇角忍不住弯了下，神情有一些无奈。

——听什么声音，回头又要跟我聊到半夜，浪费时间。

——哪回跟你聊到了半夜？那不是你睡不着我陪你。

——对了，你爸，没打你吧？

——我爸是什么人，正正经经的成年人，怎么可能打人，就是吧……

——什么？

——就是他想打你，男朋友，你可得小心点，回头他可能要找你算账。

——别回头，要不我现在过去？满足一下岳父目前的急切需求。

——干嘛，他都睡了你再把他叫起来？

——真睡了？

——废话，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再说现在都几点了。

江衍这时发了条语音过来。

嗓音低低的，带着点磁性。

“那你跟我说句话。”

池央听到他的声音，轻轻眯了下眸，指腹按了一下语音条，又听了一遍。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江衍的声音其实也挺好听的。

池央忍不住笑了下，他真的很有眼光。

他回了一句话。

“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

“一句话结束了，去睡吧，”池央看了下自己的手机屏幕，“我手机快没电了。”

“……”江衍有些无奈，“你就不能充着电跟我聊吗？”

“不能，”池央目光垂下，落在手腕上的那条手链上，黑色的，做工很精致，他定定地看了一会，想起江衍此时肯定也是系着一条一样的，一直都没有摘下来过。

眼角下意识弯了弯，有灯光落入他的眼睛里，亮得像星星，漂亮又无端温柔，“江衍。”

“嗯？”

“晚安。”

江衍笑了声，“好吧。”

“晚安，央央。”

一夜的时间过得很快。

池央自己都没有发觉，目光无意识地落在那幅画上，他想了很久，想了很多的事，这辈子上辈子所有发生过的事，都在脑海里一遍遍掠过。

从前到现在。

直到。

池文树再次出现在书房的门口，站在那静静地看着他的身影，看了一会，开口问他。

“想了一夜，还没想通？”

池央回过神，“我发现江衍以前一点都不会撩人，谈感情的情商接近于负值。”

池文树皱眉，“你还在想他？”

“对，我还在想他，因为他不是我人生里的过客，我们的人生是伴生的，灵魂也交织在一起，死的时候连骨灰都分不清。”

池央勉强起身，站了起来，看向他爸，轻轻笑了一下。

“这种感觉真的太好了。”

“他到死也在抱着我，比大火还要炽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