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羽这一觉睡得真长,直到傍晚时分才缓缓转醒,床旁是即墨罹紧握的双手,满足的笑挂在他邪魅的嘴角。
似乎是外面云彩间绽放了无边光华,炫彩斑斓的晚霞映照进了屋内,风呼呼的吹来,床幔在起落飘荡,如无根的落叶,旋转,跳跃。
“羽儿,我以为你又要睡着了,我把丫鬟们都打发出去了,我给他们都放了假,放他们随便去哪,我自己在这里陪着你就好。”
即墨罹絮絮叨叨的话在室内响起,风扑打在窗柩的声音带起一串欢快洒脱的叮当声,那是乐正羽在门上挂着的风铃,用乳白色的贝壳穿起来,又涂上随心所欲的色彩,此刻被风浮动,在廊下响起一阵阵的歌调。
“我怎么会再独自睡着,怎么会丢下你一个人。”乐正羽嗓子有些沙哑,鼻尖酸涩,酸麻的感觉蔓延至心底,不由得几分心颤。
“罹,外面气风了吗?我想出去看看。”
“好,我抱你。”
此刻的二人如结发百年一般,走出室外,乐正羽颈后的墨发抵不住山间风的吹打,似乱未乱的几乎垂地,发间没有任何珠翠点缀,脚上是两串银色小巧的铃铛,随着即墨罹的走动,发出悦耳的声音。
空旷的崖边分外凉爽,分明透着几分冷意,窝在即墨罹温暖宽阔的怀中,她伸手抚上男人俊朗的面庞。
他头戴亲王王冠,长得真是好看,不似山水画的飘逸出尘,却是眉目开阔,黑曜石般的双眼中含着温柔的笑,仿佛要将自己溺毙,微微上扬的唇角让人移不开眼。
他身高八尺有余,常年在外征战,熬就了一身子好筋骨,整整八块腹肌,很是棱角分明,如画中谪仙的风姿,半边面具遮脸,又似江湖的侠客,神秘莫测。
他的穿衣很是讲究,却不似京中寻常贵公子那般擦脂抹粉的白净,他往往一袭玄色长衣配着蓝紫色的靴子,或是暗紫色的衣袍随意束着,再配上锦绣暗纹的靴子,腰间一块扇形玉诀,在日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
他的腿极长,乐正羽从来不知道人的腿竟可以那样长,那样有力,那样笔直,淡淡的红晕自她双颊飘过,让病态苍白的脸上多了几丝生气,在天边晚霞的映照下,如玉男子怀中抱着绝美的人儿,似要绝尘归去。
仿佛伸手便能触及的天际,火烧云越发红彤彤的燃烧了起来,即墨罹看向怀中双颊染了红晕的小女人,微微颔首,吻上了她夹着凉意的唇。
不似从前的热情似火,风卷残云,也不似夜间那般情意绵绵,密密麻麻,这个吻及轻,如夏日细细的鹅毛拂过人的心尖,痒痒的,却很欢喜。
这是个寂静的世界,他们很久很久都没有这般安静相拥、席地而坐了,这样看着晚霞一点一点变幻,云彩一点一点向西飘去,风在后面不紧不慢的催促着,直到属于潼关城的那片天,慢慢褪去华裳,重归往常模样。
“罹,都过去了。”乐正羽轻飘飘的声音让拥着她腰肢的手一顿,随即慢慢收紧。
他将脸靠在她光洁的额头,努力嗅着她发间若有若无的丝丝清香,仿佛尘埃落定般,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是啊,都过去了。
他们的生活中曾经出现过一个小小的人儿,智慧而健康的成长,陪伴了她们两年零十个月,也给他们的生活带去了数不清的欢乐。
从此往后,小小的身影不见了,那存在过的欢喜都将被岁月小心翼翼的收藏,却是永远都无法抹去的伤痛。
从山间回去府上,乐正羽又一次晕倒了,在渐渐归于平静的潼关镇内,又掀起了不大不小的风波,大夫站在室内,伸手搭上乐正羽消瘦的腕间,沉稳有力的脉搏自指尖传来。
“王妃,这是有喜了。”随着老大夫的话落,守在一旁的绮儿惊呼一句:“是你!”
这么些年,她仍然忘不掉那日也是这样的一个沉稳的声音,他说王妃无碍,只是有了身孕,老大夫淡淡一笑,“是啊!巧了,又是老夫。”
人人都期盼着那一直折磨着王妃和王爷的伤痛可以快些过去,王妃又有了身孕,这是好事。
可是为什么都是一副微妙的样子,听到大夫说有孕了,在罹王府待过的老人们心里都无不低低叹一声‘只是可怜了世子啊!’,而才进府不久的小丫鬟们,则围在乐正羽身边叽叽喳喳的说着吉祥话,这一切,一如三年前,即墨溯琅出生那时的场景,只是早已换了天地。
自即墨溯琅那日离去再也没有归来,狻猊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整日里不吃不喝,身子在慢慢变小,从一开始的狮子一般的模样,到现在几乎袖珍,可以被藏在袖间。
众人都看得出来,那是一种无言的悲伤,狻猊整日卧在即墨溯琅曾经时常玩耍的竹榻上,烟雾好像已经吐尽,如果不是它呜咽的哭声,谁都看不出来那是个有生命的动物。
太后大张旗鼓的回到了皇城,皇上与皇后带着各宫嫔妃出来迎接,太后出去一趟倒是脸色好了很多,竟多了几分明明润玉的样子。
倒是皇帝的脸色比她离开时差了许多,甚至可以看出几许灰白,太后心中感慨,半日尽欢,众嫔妃拜别太后,带着小公主和小皇子纷纷回了自己的宫里,太后身边只剩下了皇帝。
“母后,您终于肯回来了,儿臣..儿臣,很开心。”
即墨皇说出了这几个字,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又好像短短几个字费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太后微笑着看向面前的皇帝,面上不动声色,却有一种掌控全局的气势隐隐侧漏。
“皇帝,母妃是一路看着你长大的,母妃知你重感情,淳良忠孝,可是皇帝,有时候过于仁慈,并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那些奢侈的情感,并不属于你。
自决定坐拥这江山那日起,你就不能再有宫外那些普通父亲与膝下孩儿欢乐的乐趣,就像进入这宫里的所有女人一样,那些都属于皇帝,而皇帝似乎拥有了一切,又似乎一无所有。”
太后的声音如同无情的剑,那样的语重心长,刺穿了即墨皇的内心,一股透心的凉意穿遍全身,冻结了三年的心,在那一刻,那层薄薄的冰,被击得粉碎。
“母后,儿臣知道了,儿臣是有些贪婪了,竟想要留住那丁点父子之情,儿臣先退下了,让母后费心了,母后早些歇息吧!”
皇帝神情悲悯,向太后俯身行礼,便转身离去。
走在寂静无声的宫墙下,内里的柳树散散的搭出墙外,高高的遮盖着朱红色大门,身后是皇帝的御用座撵,由宫人们抬着,走的极慢,分明是跟着一大群宫女太监,带刀侍卫,却落地无声,仿佛都听不清在场人的出气声。
“娘娘,您的意思是,让皇上将矛头指向罹王爷?”
吉姑姑是太后身边的老人,自太后进宫的第一日起,便是吉姑姑在身边侍候左右,太后是如何从一个无名贵人成为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后的,怕是有些事情连太后自身都不清楚,可若问起吉姑姑,那是记得一清二楚的。
“不是本宫逼皇帝怎么样,是如今这局面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太后的神情似乎在夜明珠的照映下有些露出疲态,又似乎太后本来就是这般模样,手中来回陧着佛珠,似乎老僧入定。
所有宫殿的灯全部熄灭了,在这着的皇宫里,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平静安宁,回到了该有的夜里的寂静。
即墨罹又恢复从前乐正羽怀有身孕时候的那般小心翼翼,上一次乐正羽怀孕的头几个月里,他忙于战事,并不知情,后面几个月却是遇上了被暗杀的事情。
这一次罹王爷亲自守着,眼看着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乐正羽的孕吐反应如排江倒海般如期而至,吓坏了从来不知道女子生孩子还有这般痛苦时段的罹王爷。
“王妃,您就吃一点吧!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呢?”绮儿苦着一张脸在旁边站着,手里是一个官窑烧制的上好白瓷盅,里面淡淡的几片花瓣洒落,燕窝粥晶莹剔透。
说着话,乐正羽抚着胸口便又要呕吐,紫衣连忙上前举起小巧的口盂,只是干呕几声,将乐正羽的眼泪瞬间逼出,她怀有即墨溯琅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受折磨,那时身在虞城,也只是几颗酸梅下肚,便不再有什么明显的反应。
“这家伙一定是个调皮的,这么折腾我,真是受不了。”乐正羽双眼含泪,盈盈柔柔的样子还带着几分可怜巴巴,懒懒的趴在软塌上。
“王妃,这回看这样子啊,不像是个小郡主,倒像是个小王爷呢!”
稳婆早早就住进了府上,即墨罹安排了人一天不停歇的看着,不让她干这个,不让她干那个,在乐正羽看来,总归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即墨罹是拦着不让自家王妃随意外出,将一切事物都分派给了范氏兄弟,而乐正羽是一天不出去就心里堵得慌,孕妇的性子一旦上来了,那是大罗神仙都无法阻拦的。
“羽儿,吃这个还是吃这个?”即墨罹手里拿着各式鲜艳欲滴的梅子,想到之前在虞城的时候,乐正羽没事就往嘴里塞个梅子的事情,即墨罹办完公事之后特地去了趟圣女山。
那里有专门的养梅人,每年所有上好的梅子全部送至京中,供各宫娘娘们做了消暑的酸梅汁,雪山上引下来的水滋养着这些梅树,有着上百年的历史。
倘若是寻常人家,定是吃不到的,可罹王爷如今怎么也算是割据一方了,来要几个梅子给自己王妃消食,那看梅园的人自然是欢喜不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