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尽量不发出动静的脚步向后移动着，她根本不想与二太太共处一室，特别是在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

“吴妈！”二太太半合着眼，脸色发青的突然唤了一声。

正在挪动步子的吴妈身子一顿，脚步停在半空，心里暗道不好。

“太太。”吴妈从进门到现在几乎一直低着头，此时听见二太太叫自己，心知已是再也无法躲避了，一咬牙干脆抬起头回视她。

“你在穆府可是老人了，我没记错的话，我还没嫁进穆府你便已经在了吧？”

“回太太的话，是，我在穆府已经有三十年了。”

“以前姐姐在的时候，你是她房里的人，后来她去了，你便主动要求去了后院，这些年实在是委屈你了。”二太太说着话，语气已经柔和了下来。

“太太哪里的话，穆府对我有恩，况且这些年太太对我一直很好。我人老了，也做不了什么活计了，可太太还是按照最上等伙计给我发月供，我心里感激老爷太太。”

其实吴妈这话只是一半的真心话，这些年，她在穆府虽然地位比一般的丫鬟要高，但始终是不被太太看重，平日偶尔也会受到老妈子们的嘲讽。况且她以前是服侍大太太的，自然不会得到重用。

这些吴妈倒也坦然接受，可对于当年发生在大太太身上的事，一直让吴妈耿耿于怀。

大太太去世，大伙儿都说是个意外，但当时官府来调查，却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认为大太太有被谋害的可能。但当时穆家已经是京城的三大扇坊之首了，所以为了保全穆府的名声，二太太居然提议先找个人来顶罪，若是找到了凶手自然好，若是没有，也可以封住官府及下人的口。

而她提议顶罪的人便是吴妈！

虽然一直没有找到谋害大太太的凶手，但吴妈是幸运的，在即将被顶罪之时，居然有个丫鬟趁着府里乱，想要偷东西逃走，不想被正在查案的捕快发现。

丫鬟为了保命，只好交代了偷盗的过程，居然还说出了在大太太死的那晚，吴妈从大太太房里出来时，大太太还好好的。巧的是，当时她与吴妈和另外一个丫鬟住在一个房间。

吴妈回房回并没有再出去，所以根本没有杀人的时间。

吴妈这才被释放，而大太太的死也被迟迟无法破案的官府视为意外！

可经过这件事后，吴妈对二太太的处事方式便有了看法。可她毕竟是个下人，主子要她做什么她只能听命。

在大太太去世后，吴妈被二太太安排去了后院，专门负责看着下等伙计烧房，洗衣这些琐事，一做便是这么多年。

“既然知道穆府对你好，我想有些事你便应该知道轻重，该说的，不该说的，你自己掂量清楚。”

二太太语中不清不楚，但明显意有所指：“吴妈，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虽与姐姐感情很好，但毕竟是主仆，你是仆，你是穆家的仆！”

话说到这，二太太便抿了抿唇，不再开口，继续半合起眼睛，也不再看她。

吴妈只低着头，不吭声。

“太太，程老爷走了。”刘妈不知屋内发生的一切，边走进来边看着吴妈，一脸的不善表情。

“行了，吴妈，你下去吧。”

吴妈领了命，终于松了一口气，退后了几步悄悄掩门出去了。

“太太！”刘妈刚刚在院子里看到了春风得意的程老爷，她本以为两家主子相谈甚欢，但一进屋便瞧见吴妈颤颤巍巍的站着，二太太面色阴沉，表情严肃，心中便大概明白了几分。

刘妈跟着二太太时间长了，自然比普通的老妈子见识的多，察言观色也十分了得。她毫无神采的眼睛转了几转，声音略低的说：“刚才郁娆小姐说她的玉镯子找不到了，要我去帮她找。我瞧着她都快急哭了，也不好不应。哪知她竟叫了吴妈来伺候，太太……发生了什么吗？”

“刘妈，你还记不记得穆瑶……”二太太虽然面色阴郁，但说话的口气已经缓和了不少，她像是没有听到刘妈的话，也不在意，只自顾自的发问：“穆瑶她是吴妈的亲戚？”

“是，是吴妈远方亲戚家的孩子。”

不知二太太为何突然有此一问，刘妈急忙老实回答。

“那不应该啊，可是……她怎么会懂得大太太的制扇手法呢！”

“会不会是吴妈告诉她的？”刘妈也大为不解的猜测。

“不会，吴妈并不懂制扇，何况她只是个丫鬟，大太太怎么可能将这种事告诉她！”

“那一定是她看过大太太的秘籍！”刘妈点着头，似乎自己的猜测十分正确。

二太太星眸微动，思忖了片刻也跟着点头：“只有这种可能了。”

而已经除了穆府的程寿康心情十分好，他吩咐马车自行回府，自己慢悠悠的往自家扇坊走，一边走，一边吹着口哨享受着夏末暖烘烘的艳阳。

“穆家要完了，我程家终于要坐上京城第一扇坊的位子了。”程寿康心中暗喜：“我等这个机会等了几十年，终于可以扳倒穆家了。”

没有人知道程寿康心里在打着什么注意，甚至连他至亲的女儿都不知道。此刻，他正在悄然酝酿着一个可以震惊京城的天大阴谋！

几家欢喜几家愁，一边是欢天喜地，希望满满的程寿康，一边是绝望悲戚，毫无生路的吴妈。

吴妈穿过亭子出了前院，脚步沉重的回到了属于她的屋子。

她将门紧紧关上，随后一屁股坐在了圆几上，身体像筛糠一样不停的发抖。

“多少年了，我忍了这么多年，看来是瞒不住了！”吴妈无意识的给自己倒着水，温凉的白水哗哗的从壶中涌出，瞬间便灌满了杯子，接着如洪水般，迅速蔓延至她的手背。

她不自知的还在保持着倒水的姿势，直到壶中再也没有一滴液体。

水像连日的雨滴，顺着她的手背，滑到桌面，最后滴落到地上。很快地面便是一片的水渍。

吴妈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嘴里依旧不停的自言自语：“这十六年，我本应该离开人世的，多活了这些年，可以看到瑶儿长大我也算是了了心愿。”

这话似是临终之言，听上去让人不由得心酸。

想着想着，两行清泪自吴妈苍老的面容上倏然滑落：“瑶儿，以后就要靠你自己了。”

“我只能保护她到这里了，这些年我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抚养，她也很听话懂事。让她去学习制扇，还好瑶儿争气，没有辜负你的期望。”吴妈毫无焦距的眼神定格在虚空的一点上，说着竟径自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