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3 S

秦远一整天的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好像坠入了梦里。

梦里他还是那个十五六岁的嚣张少年，鲜衣怒马于江湖，在最美的时节邂逅最美的人。

犹记当年师兄弟三人初出茅庐，在虎陀帮的地盘上起了冲突，秦远一拳难敌四手，被十几个地痞围着揍成猪头，善若水忙着赔礼道歉，小师弟忙着哭鼻子……围观的人将虎陀帮盘口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这时有个梳着辫子的俊俏姑娘打马而过，勒僵停在盘口中央。

那姑娘五官生得细致俏丽，一身武装英姿飒爽，声音朗润清灵如珠落玉盘：“你们虎陀帮这么大的帮派，在自家门前欺负三个傻小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们虎陀帮的地盘，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小丫头说话，识相的快走！”

那姑娘翻身下马：“我是来踢馆子的，为什么要走？”

“哈哈哈，踢馆子的有种，报上姓名门派，爷爷好替你收尸——”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天上之城白玉京，秋映雪。誓要成为天下第一大帮的主人！”

“成为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姑娘好狂的口气，先吃我一板斧！”

秦远被几名虎陀帮帮众架住，心中替那位姑娘惋惜——她那双水萝卜似的胳膊细得一扭就断，还想学人踢馆？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令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秋映雪凌空腾起，一双手臂仿佛又生出八双，暗器暴雨般落下，阳光中恍若孔雀开屏！

老虎，是万兽之王。而孔雀，则是万禽之王。

秋映雪初入江湖便名声鹊起，更是得到了“千羽孔雀”的响亮名号和三个死心塌地的跟班小弟——

掐指数来，三兄弟跟随白玉京从一个小有名气的帮派到天下第一大帮，总共走过了十个年头。

十年，他竟有五年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的，回帮后一切都不同了，房子翻新了扩建了，帮众也革新换代，以前老的那批帮众大多分散到各地方分舵做了舵主；小师弟长高了，以前他的头顶还不到秦远下巴；善若水当上副帮主，如今又娶到秋映雪为妻……

物非，人非。

秦远摇头冷笑，挑遍天下名剑客又如何？如今他独坐高楼，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一个失意的酩酊醉鬼，有几个人记得五年前那个叱咤风云的恶剑？

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像是做梦一样。

他一个人抱着酒坛倚在阑干前吹风，忽然有些失落。

这种感觉就好像随时准备大哭一场。

可是秦远不能哭，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何况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有情人终成眷属，他高兴还来不及。

高兴……真是高兴啊……劝君更尽一杯酒，酒酣贪杯无多言！大口大口的女儿红下肚，喉咙似火燃烧，心却是冷的。

冰凉，凄冷。

俯瞰街道的景色，车水马龙灯火辉煌，夜晚的闹市比白天更热闹，秦远享受地看着人们欢声笑语地从街上走过：有挑担的小贩，转风车的孩童，入对的情侣……

离良辰吉时，还差半盏茶的功夫。

半盏茶的时间，他又可以喝下一坛酒。

其乐融融的场景中突然响起突兀的骂声：“不孝逆女，还不跟娘回家！”

秦远揉了揉惺忪醉眼，只见一个黄脸婆子正拉扯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一边被拉扯着向前走，一边拼命拖着婆子的手向后拽。

花子？秦远以为自己眼花了。

黄脸婆子骂骂咧咧：“臭丫头，老娘花钱买你用米养你，你却成天往外面跑，回去看我不打断你一条腿！”

花子拼命想要挣脱黄脸婆的手，嘴巴里发出“啊呀”的声音。

秦远把酒喝干，抬手把酒坛对准了那黄脸婆的脑袋“乓”地砸在下去，哪料她脖子一歪，酒坛碎在大路上。

黄脸婆子举头又骂：“没德行的烂酒鬼，你妈死了！”

我是个孤儿，秦远心道。单手撑在阑干上纵身一跃，眨眼间来在花子面前：“你在这里。”

花子立刻甩掉黄脸婆的手，躲在秦远身后。

秦远伸手握住花子的小手，转身便走。

那黄脸婆气得七窍冒烟，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拉住花子另一只手，用力把她拽回自己身边：“臭丫头真是见鬼了！有娘不要，跟着野男人跑，从小贱骨头长大还得了！”

说着抬手就是一巴掌，秦远眼疾手快，捉住那黄脸婆的手腕猛地一翻，竟是连手带人翻了个圈。黄脸婆脸朝下背朝上摔倒在地，磕掉一颗大门牙，鲜血流的满地都是。

周围路人见到此情此景，不由心生惧意，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黄脸婆见自己打不过秦远，索性一屁股赖在地上不走，哭天抢地道：“抢劫啊，光天化日，野男人抢我女儿——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

秦远最烦女人哭，借着酒劲又揍了那婆娘两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秦远平时很少喝醉，很少打人，更没有打过手无寸铁的女人，但是今天秦远偏偏就喝醉了，偏偏打了人，打的偏偏还就是手无寸铁的女人。

“世风日下！男人当街打女人，大家来看啊！”

秦远照着那婆娘的脸盘又是两拳，仅存的一点理智告诉他绝不能打下第三拳，何况那女人已经有进气没出气，一副快要找阎王爷报道的模样。

就在这时，一名少年侠士挺身而出，剑指秦远厉声喝道：“恶徒住手！我天山弟子除暴安良，岂能容你在街头欺压妇孺！看招！”

剑光闪过，秦远一记直拳打在少年脸上，鼻子都打歪了。

这就是江湖，有人欺负人，就会有人出头欺负那个欺负人的人，因果循环，善恶到头终有报，终点又在何处？

那黄脸婆见没人打得过秦远，纵是不愿意服软也必须服软，点头哈腰赔笑道：“大侠您乐意，把那没人要的野丫头带走便是，反正她是我丈夫用一吊铜钱从乞丐窝里买回家做杂活的，又是个哑巴……您给带走吧，求求您高抬贵手不要再打了！”

秦远解下腰间的钱袋，连同里面的几钱银子一同丢给那婆娘：“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买孩子。”

“是是是，贱妾这就回家教训我那不成器的相公。”黄脸婆拿了银子急忙脱身，心想早一点给她钱，她也不至于挨那几下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