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轻尘，雪轻尘。
怎堪绿意作遮拦。
红叶子，黄叶子。
埋的都是那该死人。
……
当秦远忙里偷得半日闲，坐在庭院躺椅上晒太阳的时候，偶然哼起这首曲调，少女那张绚烂而孤独的苍白笑颜再度浮现眼前。
红叶子，黄叶子，怎么知道它们埋的是不是该死之人呢？
雪轻尘亲手杀死自己的好朋友，朋友固然罪大恶极，雪轻尘亦做了背叛信任之人，所以他抛弃姓名，从此归隐江湖，终老山林。
“老大，有飞鸽传书！”王晓虎拎着鸽笼兴冲冲跑过来，他的个头比三年前见长，肌肉也扎实不少，孔武有力的双臂足以勒死一头精壮水牛；头发剃得极短，不留辫尾，虎目浓眉，布衣短打，一身飒爽利落，侠客气派初现。
秦远懒洋洋望了鸽笼一眼，反正是哪家盘口火拼，哪家舵主娶了第十八房小妾之流无趣的消息：“放着。”
王晓虎精神异常振奋，两眼仿佛闪烁着漫天星光：“是恩公的信！恩公要来龙城了！”
“让他来，白玉京招待。”秦远漫不经心的交代。王晓虎跟了他三年，三年中勤恳认真，从无懈怠，王晓虎的恩公就是白玉京的朋友，自然不得怠……
等等。
等等。
两条眉毛间距越来越靠近，直到打成一团死结，秦远迟疑的开口：“那位恩公……不会是……”
“武天才大恩公啊！”王晓虎攥紧拳头说出了那个无时无刻不让秦远感到三观崩溃和人生无望的名字，“恩公这三年不断磨练武艺，武功已是炉火纯青，昨天的小报还登了他的画像，属下看得真切，绝对是武恩公本人的画像——”
秦远抠了抠下巴：武天才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出名？
不提出名与否，以那小子张牙舞爪的脾气能活过三年，就是蛮荒历史上最大的奇迹。
与额戴风镜、头发火红的意气少年相遇，仿佛是刚刚发生的事，回忆当年大漠中度过的那段时光，虽有张步福、钱悦等人从中搅局，但也不失是一段充满欢乐的日子。
王晓虎开心的像个收到礼物的小姑娘：“这件事得快点告诉小姐，她会高兴坏了——”
花子总是在秦远和王晓虎耳边念叨武天才的名字，到后来，干脆只要碰见一点和武天才有关系的东西，都要硬扯上他。
譬如吃饭的时候，秦远要夹碗里的五花肉：“要是武哥在，一定会把最大的那块留给我。”
啪，秦远默默放下筷子。
譬如巡视白玉京于龙城各处地产，遇见卖风筝的：“武哥一定会给我买那个蝴蝶风筝。”
买买买。
买完还不算：“武哥可会放风筝了，有一次他把风筝放的老高，飞到天上飞着飞着就不见了。”
那是断了线的——秦远实在没有闲情逸致陪小女孩玩纸鸢，何况还有别的破事需要处理，只好叫来在城中游手好闲的风飞鸢。
风飞鸢放风筝着实有一套，凌空腾起身轻如燕，人和风筝一齐飞在空中，分不清究竟是人在放风筝还是风筝在放人。
花子还是不满。
她只要武天才，那个在京门客栈地下屠宰场救了自已、以身相护，一路照应周全，像亲哥哥一样温暖的武天才。
和秦远闹了两年，到第三年的时候，花子逐渐冷淡下来，她拜吴术为师，潜心钻研医书；后又追随白如月学习经商，而今已是龙城薄有微名的“白玉京家大小姐”。
善若水几度暗示花子完全可以拜入他门下学习更加上乘的医术与商道，他和秋映雪没有留下子嗣，近年也在寻找适合收养的孤儿，花子天资聪颖，即便不能收作义女，拜个师徒也是一桩好事，每每提及此事，花子都会故意岔开话题，真实想法难以捉摸。
“哦对了，恩公的信。”王晓虎从怀中掏出一张细长纸条，交给秦远。
秦远抖开纸条，嚯——足有半条手臂长，密密麻麻挤满小字。
王晓虎早有准备，递上一片打磨光滑的晶片，透过这个透明晶片看小字，字体会放大数倍，对眼神不好的老年人很有帮助。
信上曰：“亲爱的晓虎：一切安好？我于四海游历已有三年，孤身漂泊，时常想念你、秦大哥还有花子妹妹，听说你们在龙城混的风生水起，你跟着秦大哥，也算是秘书长一类的大人物吧，回龙城记得请我喝黄鹤楼最好的酒。还有，告诉秦大哥，我武天才就要回来了，八抬大轿太过隆重，繁文缛节易伤情谊，找四个美女抬轿子就行，胸要大，腰细，臀部方面没别的要求，不大不小正好，瓜子脸美女最宜……”
靠。
秦远将纸条揉成一团，撕碎了洒在风里：“他什么时候回来。”
“信上没说。”王晓虎露出一脸迷茫的表情，他不明白秦远为什么读着读着就把信给撕了，“回信吗？”
“不回。”秦远好不容易落得半天清闲日子，回个屁。
“那这信鸽……”
秦远不耐烦的仰面躺在竹椅上，阳光扑进眼里，他闭着眼睛说道：“王晓虎，你是不是傻。”
“啊？”
“拿去厨房炖汤，今晚加菜。”
“好叻。”王晓虎嘿嘿一笑，喜滋滋拎着鸽笼炖汤去了。
三年啊。
秦远轻轻睁开眼睛，阳光刺眼，他有些难受的用手遮住右半边脸。
人越是长大，时间越是不值钱。年少时那些清贫困苦的时光，他恨不得过得快一点，闪电那样混过去，二十岁以后，再没有那种感觉，日子如同白驹过隙，不知不觉转瞬即逝。
武天才寄来的信，字里行间还透露着属于他的那份年少轻狂，三年时间对他的改变似乎不大，武天才还是当年那个武天才。
门房站在洛神苑门口朝里探望，确认秦远没有睡着以后方才开口询问：“副帮主，外面停的轿子……”
“我没有喊轿子。”
“是王兄弟叫的，副帮主你看？”门房搓着手掌，笑容猥琐。
秦远走出庭院，只见不远处停着一顶六角大红花轿，轿子四面分别候着四名绝色美女，瓜子脸，胸大，腰细，屁股……
花轿旁，是同样搓着手满脸YIN笑的轿主人：“承蒙惠顾，一共是纹银六十一两，四位姑娘加上一两轿子钱。”
秦远深吸一口充满劣质脂粉味道的浊气，额头青筋暴跳：“王晓虎人呢？叫他滚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