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寒的穿堂风吹过头顶,贴着屋檐垂落的纯黑旌旗猎猎招展,一只食腐乌鸦在枯树枝头哑叫,秦远不自然的夹起眉头。
时节还是暖春,气候宜人,不觉初春寒冷,亦无仲夏炎热,阳光最为平易的季节,但自从进入这条老巷,一切暖意通通消失无踪。
寒气自房屋下埋藏的冰块散发而来,冰块后藏着一面风扇。
老巷曲曲折折,尽头是一座旧馆,饱经沧桑风雨,墙壁斑驳不堪,墙根处堆着碎瓦,门扁金漆脱落,勉强能看出字迹:暗星堂。
左右两旁是一对门联。
上联曰:来是客去是客有钱便是客。
下联曰:生为人誓为人杀的都是人。
横批:诚信生意。
此为蛮荒第一杀手组织“暗星堂”之所在,建的不偏,龙城二环地段,黄金算不上,好歹是块白银地皮。
传说这个地方曾经是间客栈,某天夜里突然死了人,数量不多,除了客栈掌柜之外全部暴毙,此后每到夜晚,时常传出闹鬼事件,久而久之,胆子再大的侠客也不敢光顾此地,客栈老板急于转手,以五十两的贱价随便卖给了一个看房的傻子。
这个傻子,就是暗星堂堂主。
秦远与暗星堂素来不打交道,也没打过交道,今天他登门造访,是为了解决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王大伯养老归属问题。
王大伯作为白玉京骨灰级泥瓦匠,翻新了多少旧舍,增添了多少新瓦,为帮派建设作出多少贡献,这些――秦远都不知道。
如今王大伯老了,希望能够告老还乡,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安享晚年,唯一的遗憾是小儿子王二麻,年幼叛逆不学好,不顾父母反对,加入暗星堂,成为飞驰在黑夜里的跑酷少年,可怜王大伯人至晚年,不能享齐人之福,当秦远按照惯例带着水果蔬菜“慰问帮中孤寡老人”时,王大伯发出了内心深处的呼唤:把那个臭小子抓回来老子亲手打死他!
这件事,秦远原本想拒绝的。
不,他本来就应该拒绝。
虽然为白玉京做了三年保姆,但是清官不断家务事的道理,秦远门清,碍于老者的请求难以拒绝,只能寄希望于擅长挡事的王晓虎。
只见王晓虎两眼瞪得滚圆,像是要吃了王大伯的样子,呔道:“岂有此理!”
是啊岂有此理。秦远在心底为他点赞。
王晓虎义愤填膺的说道:“不孝之徒,我和老大现在就去抓他来见您!”
王大伯立刻三拜九叩:“太感谢了!感谢白玉京,感谢龙城,感谢副帮主,犬子所能归来,老朽来生做牛做马,以身相许……”
秦远几欲吐血!
“这里就是暗星堂。”王晓虎抬头读出门扁的题字。
秦远在背后推了他一把:“进去。”
王晓虎卯着一股劲杵在原地:“老大先请。”
“少废话,让你进就进。”秦远一脚踹在王晓虎屁股上,踹的他直接向前栽了下去,双手推开半掩的门扉,嘎吱――
门楣的灰尘如同下大雪扑了王晓虎一身。
屋里脏兮兮的,桌椅板凳东歪西倒落着厚厚一层白灰,梁橼墙角结满蜘蛛网,看着就是一座无人空城,而且馆内摆设还维持着客栈的模样。
现在是大白天,离落日还有整整一个时辰,秦远找了个位子坐下,也不管上面脏不脏。
“老大,这里真的是暗星堂?”王晓虎神情疑惑,“他们会不会已经搬家了?”
“不会。”秦远示意他看锁在后院的大黑狗,如果没有人喂狗,狗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呢?
王晓虎凑了过去:“这狗是瞎的!”
“……”秦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左眼,总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他们也许要在这里等到日落后,杀手是日落而作日出而息的夜游动物,白天的暗星堂见不到人不难解释。
毕竟买凶杀人也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事情,买卖双方都青睐夜晚交易。
反正不想回去,就在这里坐一会好了。秦远想。
王晓虎肯定是坐不住的,少年气盛的他一进客栈就忙着翻东翻西,确认每个房间都是空的。
“这里真的没有一个人,鬼气森森。”
秦远喝止了他:“不要在这里说鬼。”
“哦。”王晓虎以为那是暗星堂的哪条奇葩规定,立马闭口不谈,蹲在后院逗狗。
时间飞逝,太阳落山,最后一抹余晖也收掩进夜色之中,就在秦远快要睡着的时候,后院的大黑狗突然汪汪狂吠起来,张牙舞爪,试图挣脱脖颈的铁链。
“这狗不对劲!”王晓虎大喊,“它在吐白沫!”
嘀嗒。
一滴鲜血滴在秦远眉心中间。
破碎的窗纸吹进一阵歪风,他面前的灰尘被吹开,现出一行字迹――杀人者何人?
秦远脊背忽然发凉,大脑嗡嗡做鸣,鬼使神差一般,用右手手指在字迹下方写道: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歪风再次吹开一行字迹:你不按套路出牌。
王晓虎在后院喊:“老大,井里有个女人!”
秦远继续在字迹下回复:我就不。
于是他面前的墙壁上多出三个流血的殷红大字――算你狠!
“老大,刚才有个小男孩在二楼窗户后面!”
秦远不信鬼神,如果有,也是人类装神弄鬼,遇见这种活见鬼的情况不是第一次,他有经验,首先要摆出若无其事的态度,然后无视一切怪力乱神的画面,千万不能唱歌壮胆,据说阳气会从嘴巴里露出来……
空气里飘荡着阴冷的鬼魂。
我好怨……怨怨怨怨怨……
我好恨……恨恨恨恨恨……
秦远拿起一根拖把,踩掉抹布头,闭上右眼,啪!
柱子断了。
啪!
栏杆没了。
啪!
柜台散了。
啪啪声不绝于耳。
飘荡的鬼魂再也忍不住,拨开额前头发破口大骂:“是你自己家可以随便拆啊!朝廷拆好歹给个两文钱,你给还是不给啊?!!”
秦远睁开眼睛。
在他面前站着一个大活人,怒气冲冲睚眦欲裂,随时准备撸袖管干架的模样。
对方看见秦远的正脸,竟然愣住了。
“白玉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