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外传来南宫嫽妹的声音:“你们几个在外面看着,我有话要单独和那贼人说。”
“小师妹好雅兴,莫不是要嘿嘿嘿……”
南宫嫽妹又气又恼:“你们再胡说,小心我打断你们门牙!”
“哟,不说不说了,小师妹别生气。我们两个在外面替你把门。”
“这还差不多,守好大门别让柳絮飘飘那帮野狗进来。”
秦远再抬头往上看时,花子的身影已经不见,正好南宫嫽妹推门进来,秦远立刻闭上眼睛装作一副快死的模样。
南宫嫽妹奇怪地看着秦远,他看上去就像在湖里游了一圈刚爬回岸上:“身上怎么湿漉漉的。”
秦远闭着眼睛说:“如果有几十个人向你吐口水,你也会变成这样。”
南宫嫽妹道:“哦。你还有力气回答我的问题,说明伤的不深。”
秦远道:“深。”
“哪里深?我看你挺有活力的。”
“深。”仿佛为了让她相信,秦远睁开眼睛,深深地看着南宫嫽妹。
真的是一双很深邃的眼睛。
秦远长的不算很好看,皮糙肉厚满脸污垢,眉头总是挤出一副“川”字型,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现下秦远中了毒,脸色煞白,眉头也不皱了,两眼深深地望着南宫嫽妹,虽不帅气,但也深情,南宫嫽妹的小心脏不由“噗通”两声。
——他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他莫不是喜欢上我了?
——若他好好打扮一番,也是个俊朗的男人。
南宫嫽妹的表情风云变幻,内心比表情更加变幻莫测,想当年南宫谷主与恶剑决斗时她就在旁边,那时候她才八、九来岁,女大十八变,秦远不记得她很正常,可是她还记得秦远,所以秦远看她的眼神越迷茫,她就越痛恨他!
凭什么我还记得你,你却把我忘了个精光?我不服气,这样的命运太不公平。
“你看什么看,”南宫嫽妹拔出佩剑,一双剪水秋瞳瞪得滚圆,剑尖指着秦远的鼻子蛮横道,“你再看,我把你的眼睛给挖出来。”
“……”秦远识趣的闭上眼睛。
南宫嫽妹更不乐意了,跺脚道:“你为什么闭着眼睛?难道我长的很丑吗?!”
“……”秦远睁开一只左眼,“满意?”
南宫嫽妹收回长剑,哼声道:“凑合,像你这种恶徒根本用不着本小姐亲自动手,门外想杀你的人可排着队呢!”
秦远也“哼”了一声,不知是不屑一顾还是认栽服输。
南宫嫽妹搬来一摞干稻草和秦远面对面坐着:“欸,我问你——你当年打败我爹的那招是什么?时间太长我都记不清了。”
秦远慢吞吞道:“小把戏。”他根本不记得自己的对手中有南宫这号姓氏的人物。
“具体呢?”南宫嫽妹兴致勃勃,小脸红扑扑的,“快告诉我,我好回去练习练习,打败我爹。免得他老是说我比不上哥哥。”
“……”秦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水。”
南宫嫽妹瞪他一眼:“你还没喝够呢?没有水,不过如果你告诉我诀窍,我可以让你死的舒服一点,说不定能给你立块墓碑什么的,恶剑好歹也算是位有名人,立块碑以后也好方便你的崇拜者们烧纸钱啊。”
秦远默默叹了口气:“姑娘大家闺秀,对付生父还是不要学那一招为好。”
秦远越是闷着不说,南宫嫽妹越是要逼着他说:“你要是不告诉我,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的舌头给割下来,让你永远也没法说?”
秦远无奈:“我说。”
“你快说。”
“姑娘可知,有一招撩阴腿的功夫。”
南宫嫽妹微微一怔,脸颊突然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你……你这个流氓!我怎么可能……用那种下三流的招数对付我爹嘛!”
秦远舒舒服服地往墙角一靠:“姑娘知道了秘诀,请回。”
南宫嫽妹不依不饶:“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万一你是故意编了个谎话框我呢?”
秦远哑口无言:他就是在框人啊!什么南宫世家、天意无双剑他通通不记得啊!他打败的对手多如繁星,总不可能记住每一个的名字和长相,还有剑法名称吧?
“你叫我走,那我偏不走。”南宫嫽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突然拔出剑来,“既然你不肯说出招式,我就打到你说出来为止!”
南宫嫽妹的剑,剑长一尺八寸,雕龙刻凤,剑光寒气逼人,剑柄更是打磨精细。
秦远心道:好剑!
可惜好剑遇上剑法不精的主人,仍旧是一把烂剑。南宫嫽妹对着秦远连刺二十一招,皆落空了。
马棚的栅门突然被人踹开,几名别派弟子冲进来将二人制服:“你们在做什么!南宫嫽妹,你想破坏我们之间的盟约吗?”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两位天意无双师兄这才从门口爬进来,窝囊地哭道:“小师妹对不起,没能拦住他们……”
“你们!”南宫嫽妹气得跺脚,“先放开我!”
那冲进来的柳絮飘飘弟子对南宫嫽妹说道:“南宫姑娘,你复仇心切我们可以理解,不过大家都是输给恶剑的门派,谁不想杀了他为武林除害?还请南宫姑娘忍耐几日,等各派掌门到达此地再杀他不迟。”
“滚蛋,你们哪只眼睛看见本姑娘要杀人了?我只不过是……和他比划比划!”
柳絮飘飘弟子冷笑道:“比划比划?那姑娘是否也想和我们比划比划?想必姑娘也想知道,天意无双剑和柳絮飘飘刀到底哪个更厉害。”
“你们……放肆!等我哥来了,看你们能嚣张到几时!”
“哼,南宫少谷主俊年英姿成名已久,我等不敢挑衅。姑娘好自为之,我等告辞!”
南宫嫽妹望着他们的背影不屑道:“听见我哥的大名,一个个跑的比兔子还快——起来啦废物师兄,去找根绳子把恶剑绑严实了,他能躲我的剑,说不定也能逃跑。”
……
2:57 S
夜凉如水。
秦远和几匹花斑老马睡在同一间马棚里,新盖的马舍都被好马占领了,这些年老体衰的老马只有破旧马棚可以困上一宿,秦远必须忍受马口水的腥气和马粪的臭味,还有饥肠辘辘的空腹。
那些人在匕首上涂抹的软筋化功散,可以令人在三四天里四肢无力、内功尽散,不过秦远有一个秘密,是连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也不知道的——修习内功之人,讲究归气如一,秦远生来没有命门大穴,即便后来师父张天阳强行帮他打穴,内功修为也只能练到一二层的程度。
所以软筋化功散对于秦远,也就起到全身发麻的用处。
门开了,一只瘦小的人影钻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个牛皮纸袋。
秦远眼睛一亮,又迅速黯淡下去:“你没有走。”
花子望着他点点头,将牛皮纸袋放在他的怀里,然后抬起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抹挂在小脸上的鼻涕牛牛。
秦远打开牛皮纸袋,只见是两块已经冷硬的窝头。
两块窝头!
难道这个孩子,是在向他报恩吗?
花子的小手不断推搡秦远怀中的纸袋,仿佛在催促:快点吃吧!
秦远咽了口口水,忍受不住食物诱惑决定暂时抛开剑客的尊严,当着一个孩子的面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
秦远胃口很大,两口便解决掉了一块窝头,就在第二块也要囫囵进肚子里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抬头看着花子。
花子也在看着他,嘴角亮晶晶的拖着一条……口水。
“……给。”秦远依依不舍地把手里的窝头还给她。
花子毫不犹豫地拿走了这块窝头,送到嘴边嗷呜咬了一口,嚼嚼嚼,又把剩下的塞回秦远手中。
秦远忽然有些感慨: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样落魄危难的情况下,会有一个小女孩愿意和他分享一块干巴巴的窝窝头。
即使吃了一点东西,但是两块窝头对于胃袋如黑洞的二人而言根本微不足道,花子抱来几捆马草铺在秦远身上当做被子,然后蜷曲膝盖坐在他的身边。
夜幕中的星星依旧明亮,月光如练,神秘而纯洁,不染纤尘。
秦远嘱咐花子:“鸡鸣一响你必须离开这里。”
那帮人不会放过他,他们已经丧失了理智,如果花子留在他身边,说不定也会被……
花子摇头,可能她根本不明白秦远在说什么,她轻轻抚摸着秦远的伤口。
“……”伤口如同被闪电劈中般疼痛,秦远咬牙忍住了,看来那些人是有备而来,附在匕刃上的毒不仅让他伤口腐烂化脓,甚至连内力也无法催动。
“我只是给了你两个馒头,你却跟着我走了一个月。现在你还了人情,可以离开了。”
“你离开这里以后,去找一个叫做秋映雪的女人,她是白玉京的帮主,只要她见到你,一定会照顾你的生活。这是她的画像,你务必保留妥善。”
他很少会说这么长的一串台词,但是花子是个例外,一个安安静静的孩子,和她在一起,秦远仿佛能放下所有的负担。
见花子一脸的不为所动,秦远彻底狠下脸色,野兽般低吼:“快滚!”
花子全身一个激灵,像个受惊的小动物倒退两步,最后看了秦远一眼,头也不回地融入了无边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