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子女又何曾忘却父母面容?
“老前辈怕是认错人了。”此刻善若水不是善若水,他是无颜,如果这是一个圈套,那一定是全天下最残忍的圈套,他不会上钩。
老叟眸中泪光斑驳:“鬼抓手,白发散,伤别离,断情花……医馆那小子是我的徒弟,他一说,我便知是你。”
善若水沉着道:“前辈为何替青冥效力?”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你娘……先妻年轻时曾任毒门圣女一职,门中代号,汨罗。”
五毒使的同门师姐原来就是娘亲,密室中那具毒人就是她的残酷杰作!
善若水感到几分恍惚:“她……贵夫人几时去世。”
老叟怅然道:“好多年了。”
“为什么不逃。”
“我们俩夫妇欠先教主一份人情,答应协助他完成毒人制作,不曾想,竟是再也无法离开。”
“若你二人联手,区区牢门何足挂齿!”
“我夫妻二人,一个是毒门出身,一个是恶徒无道,后来行医向善,也是为了洗清往日的罪孽重新生活。可这些毒人倾注了先教主的期望,更倾注了我二人毕生之心血……”老叟说道,神情虽有落寞但并无悔意,“十多年来,我们一直照顾着那些毒人,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不舍抛弃……”
好一个不舍抛弃。
善若水感觉自己的理智正被逐步冲上的情绪冲垮,以他们的武功,强行打破禁地大门未尝不可,却偏偏要守在这里,制作那些灭绝人性的剧毒畜生,“悬壶”之名,莫非只是一张掩人耳目的皮囊?张天阳明知这二人并非善类,为何要故意欺骗说悬壶夫妇是正派名门出身!
“那些毒人,它们全死光了。”他面无表情的说。
“还没有。”老叟慢慢卷起袖口。
“疯子!”善若水怒叱。
那支手臂已不能称之为人的手臂,它更像是从某个绿皮鱼鳞的怪物身上截取的断肢,令人不寒而栗。
善若水紧紧攥住老人的衣领:“她是怎么死的?”
“我不能说。”老叟痛苦的摇头,“那不是光彩的事情,整个禁地的存在亦是如此,听说你已经娶妻,有家室的人不该趟这混水……”
善若水穷追不舍:“青冥禁地究竟为何而存在?茧中为何物?”
老叟紧闭双眼:“不能说。”
“为何不能说??”
“说不得。”老叟睁眼道,“他让你来杀我?”
“是。”
“你下得了手?”
善若水握紧袖中短刃:“能。”
“你是我一手养大。”
“在下自幼父母早逝,承蒙恩师扶养长大。”
老叟问:“你若非来救我,为何要独闯这青冥禁地。”
“曾经是为了救你,现在是为了杀你!”
刀法,是杀人的刀法。
血花喷薄而出的一刹那,每个人都一样。
善若水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握刀的手在颤抖,杀人的心在狂跳。
这种感觉很特殊,癫狂而落寞。
他寻找的是当年心向正道的悬壶夫妇,并非眼前这个丧心病狂的制毒者。
悬壶已死,眼前同自己说话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你后不后悔当年的选择?”越灵溪的问题,也是善若水的问题。
老叟似乎不愿相信自己会被养育十年的孩子所杀,气绝之时竟说出――
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捡到你。
善若水再想追问,对方已然没了气息。
心跳逐渐恢复平静。
他恍然发觉,自己对儿时生活的记忆很浅薄,“追寻失踪的爹娘”更多的是一种执念,对真相追求的执念。
十几年前的故事在脑海中淡薄,即使望着眼前逝去的故人面庞,也很难追忆。
善若水将老叟的尸体抛入焚尸炉,这里是毒人最后的归宿。
然后他换上和老叟一模一样的衣服,戴上黑色面罩,离开禁地,回到长乐天。
善若水见到越灵溪的第一句话是:“他死了。”
越灵溪冷漠一笑:“他是你唯一的儿子,你舍得杀他。”
“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人,我就敢杀。”
越灵溪眼底凶光迸露:“是为了自己活命吧,他若杀不了你,你全身的毒气就会涨破血管,痛苦折磨至死。”
“他死前问了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他问我后不后悔。”
越灵溪手向后背,这是警戒的姿态:“答案是?”
“我,不,后,悔。”善若水一把摘下面罩!
越灵溪快速翻身跃出窗外,行动之敏捷叫人叹为观止:“水兄,本座不想和你打,先让我的部下会你两招!”
这奸贼――善若水转动手腕,攻击自头顶后方撩来,他以一柄短刃架住敌人攻势。
张衢光近身缠上,他练的似乎是缠手之流的武功,虽不强大,但对付善若水这类刀气难以自持的刀客,称得上是克星。
他早就发现善若水的真实身份,表面装作不知,实则已将此事汇报越灵溪。
张衢光的铁掌如同奔流般拍打在善若水的每一处要害上,他内劲雄厚,对阵武林一流高手也有不输之风采,但是善若水更胜一筹。
他只微微一震,便将张衢光五脉俱裂,回天乏术。
只听越灵溪的声音从对面阁楼传来:“杀了善若水,本座替你收尸。”
张衢光狠咽一口气,竟从怀中拿出了那未明的蛋型球体――
光线所到之处,无一生物可以幸免于难。
张衢光没能打开那修罗般的武器,他刚刚现出那球体,就断气了。
死里逃生,善若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放松,他上前拾起球体和作为钥匙的青冥宝戒。
不见越灵溪人影,青冥教仿佛顷刻之间人去楼空,善若水走出长乐天,只见横七竖八的罂粟药水,那些寻欢作乐的教徒却不知所踪,没有任何奇异响动,数千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和十五年前一样――
善若水眼睛热的发烫!
他循着墙根前进,将每个房间搜索干净。
四寂无声。
当搜到最后一间,也就是教主寝室的时候,敏锐的双耳终于听到一点不同寻常的动静――
是女人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