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毛毛细雨,飘然如絮,越下越大。
抬头看不见天蓝,唯灰黑的浓雾封闭着云霄。槐木渐疏,剩不下几棵,烂透了的红柿子由树上掉落,掉去满满一地。鲜红色的果酱粘稠而干瘪,连雨水都无法把其冲刷,只能搅合着淤泥铺成褐红色的浆,一铺便铺去四五里路。腐烂的动物残骸凌乱地散落在红色的浆上,流淌着紫红色的血,数不清具体数量。难闻的腐臭气味,就像尸体浸泡在臭水渠里,雨水的清新也无法将其彻底掩盖。
一直传散去路的尽头…
“嗷嗷!”
“嗷…”
路越来越窄,腐臭的气味越来越重,跌落在地上的烂柿子则越来越多,层层垒叠直至尽头几乎已有近尺深厚。无数狰狞的尸兽围堵在路口中央,上下近数里,方圆不知长宽。它们显得很狂躁,却没有过多的行动,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阻力拦住了它们的脚步,唯流露着疯狂的目光仍狠盯着路那头的远方。就像早些时候他们在路的另一头狠盯着即将越境的敌人一般,只不过此时此刻却换了个方向,路头变成了路尾,越境的敌人也从正面变成了背面,直到消失在风雨里,而无尽蚊潮经过四个时辰的厮杀后,则几乎都成了地上的烂柿子。
路尽…
槐林也就尽了。
最前排的尸兽就止步在了这里。
往前一步便是昏暗的世界,世界里再没有一株槐树,也再没有绵绵雨雾。唯有一眼望去看不见尽头的无数棺材被摆布在紫红色的泥土地上,罡风在高空浓雾中呼啸,豆大的雨点源源不断地泄下。不知道,泄了有多少个年头,只见地上棺材的板盖,都早已被淋得破烂,浸满棺材的雨水形成一片片水帘子,不断由里头溢出,再流落到地上。而神奇的是,落地的雨水并没有顺理成章地积聚成水潭,而是很快就被紫红色的泥泞吸入到了地底里。
“哗…”
雨如梳,清洗着积聚在人间的污垢。
洗不净的,是因为雨水本身就污垢的一角。
风吹荷,阔叶摆,越过狂躁的尸兽群,顺着无尽的棺木,随风雨深入这片昏暗的世界。
三里余…
“看到了?”
“感觉到。”
“什么感觉?”
“很矛盾…”
三尺青锋执在手中,雨水倾泄,沿着剑刃聚成一线连接着地面。冷峻的脸庞连同黑衣一块被雨水淋湿,落魄之中更显冷漠。剑眉注视着前方黑暗浑浊的世界,存在于未知的事物让墨闲变得格外谨慎。
先前一战,几乎没动用他的丝毫体力。
“两个灵魂,在看着我们。”
“我也有同感。”
“有一个和你很像。”
“额…”
一副翻过来的棺材板,白森森的尸骨被遗弃在路旁,蚊后躺在棺材下头,奄奄一息。在血战的最后阶段,它的小弟几乎死绝,躲避不及之下被一头熊尸的利爪剖去了半边肚子,幸亏墨闲及时出手把它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并爆发出几近超越天启大成境的速度,突破尸兽群的包围来到了这里。
还未愈合伤口的食指再次被小刀划破,夏寻把血涂抹在蚊后的腹部,这样做到底有没有用他不晓得,但按道理来说,他身体里的血液被龙凤精血改造过,应该勉强也能当做一种药物来使用。至于墨闲口中所说的那种矛盾的感觉,他明白是什么意思,因为他一直都能感受到东西的存在,只是随着越来越深入峡谷的核心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一个东西也变成了两个东西。
他问道:“如何像?”
“气息很像。”
墨闲整理了片刻思绪,说道:“一个陌生且危险、戾气很重。一个似曾相识很熟悉,就像你给我的感觉。”
“……”
墨闲的话有些模棱两可,但并不妨碍夏寻的理解,只是他没有立马回话。
冰冷的雨水打落在棺材板上,滴滴答答声响毫无规律地形成一道音轨,在人儿耳边不断回鸣。猩红的眼珠子透着毫无神采的惶恐,夏寻估计着眼下这只蚊后,恐怕是挺不过这一关了。只是待鲜血涂满蚊后的腹部后,他依然是将内衫撕下的布条给蚊后的伤口认认真真包扎上。一件看似毫无意义的事情,被夏寻做得如此一丝不苟,着实是让人搞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或许,这就是他的道理吧…
善恶有报,不能恩将仇报。
“你在想什么?”见夏寻良久无话,墨闲问道。
包扎着蚊后,夏寻淡淡回道:“我在想,那东西会不会本就属于我的。”
“你也觉得熟悉?”
“不止熟悉…”
夏寻把布条绑起一个小小的活结,用手指轻轻抚摸去蚊后的脑门,说道:“你斩破四象山的聚气阵时,我就感受到他的气息。待过了阴阳界之后,我的潜意识更被那个方向所牵引着。就像…就像是有什么属于本就我的东西,在那等着我,而我却非去不可。”
墨闲没再接话。
因为他在夏寻的话中,听出了一个很诡异逻辑缺陷。
夏寻确实不同寻常,但他自小被他爷爷困养在那条恐怖的村子里,十数年如一日从未离村半步。既然从未出过村,他又怎可能会有东西遗落在外界?何况,那很可能还是一个有意识的活体。更何况,连墨闲都觉得似曾相识很熟悉。
这是一个极其矛盾的逻辑。
“莎莎~”
夏寻站起来身子,捂着两手盛起雨水擦洗去手上的血迹,稍有疲惫的脸庞侧去看着墨闲,淡淡笑道:“别多想了,咱姑且认它这就是那道长算出的化劫之物。反正不来都来了,咱们就走走瞧憋?”
“很危险。”
“情况不对跑便是,跑路可是咱们的拿手好戏。”
“……”
“噌~”
对话,止于剑鸣。
三尺青锋甩起一朵漂亮的剑花,重新归于背鞘。
墨闲无声迈开脚步,朝昏暗的前路便默默地走出了。他是个很谨慎的人,眼下情况他其实并不同意夏寻的抉择,但也没有反对,习惯性地用沉默便代表了他的认可,这是一种不需要言语的信任。夏寻心知,刮了刮鼻梁骨,愧疚地看去棺材板下的蚊后一眼,便跟上了墨闲的后脚。
蚊后,真的快死了。
干瘪的躯体已存不住太多血液,即便夏寻为它打了绷带,那仅仅也只是缓解它伤口上的痛楚,并不能救回它的命。在墨闲和夏寻离开后不久,蚊后的身子便停止了颤抖,眼珠子里的最后一缕光泽也随之消失,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死了。倾泻的雨水被棺材格挡,淋不去它的尸身,远去的两人看不见后头的事,当然也就不会有所谓的悲伤,一切都显得自然而平淡。
有时候,死亡似乎并不可怕,在更高层面的维度上说它或许会是另一种新生,世人称之为轮回。
在看没人能看到的地方,蚊后被布条包扎着的腹部之下。
夏寻的鲜血顺着伤口,一缕缕地渗入到蚊后的皮下血肉。一枚未曾卵化的冢蚊胚胎,逐渐被鲜血所包裹了起来,无数丝网状的血纹逐渐在胎膜上蔓延开来,代替了蚊后原来的经络血脉,连通着胎中脆弱的胚芽…
“莎莎…”
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风雨替花愁,风雨未罢,花也应休。
来时的路被黑暗吞噬,前方的路看不见尽头,天上的潮雾已然漆黑,更远处甚至聚拢成了黑云,雷光不时在云层深处闪烁,恍如魔神在对闯入者的警告与咆哮。
冰冷的雨水,腐烂的棺木,无名的骸骨,还有那紫红色的泥土,似乎便是组成这个世界的所有,没有一丝鲜活的气息。千篇一律的落雨声不知循环了多少年头,依旧没能赶走此间的沉寂,反倒在沉寂之中孕生出一种莫名的诡异,宛如百鬼炼狱中的幽魂在永无止境地抽泣。行走在这么一段无生无息的路上,一切鲜活的意识都会随着时间被阴暗所淹没,你甚至会以为自己也仅是其中的游魂,连恐惧都变得无趣。
路深,雨大,步沉。
阴冷浑沌之气遂重。
随路远行,周围情景逐渐发生变化。
地上的棺材排布得愈发密集,也逐渐有了某种规律,就像似某种繁杂阵法的布置。一丈、半丈、三尺、半尺,最后所有棺材之间都逐渐没有了缝隙,一副紧连接着一副。最后的最后甚至连隔板木都没有了,上下百丈千万副棺木全部连成一体,形成了一方方巨大且扁平的棺木水槽,水槽内盛满阴冷的雨水,沉浮着无尽的,人尸!
是的,人尸…
从第十里路开始,装载在棺材里的便不再是白森森的骸骨,而是一具具人类的尸体!
他们仿佛刚死去不久,赤身裸体,腐烂的皮肉并未完全溃烂,只是被雨水浸泡久了,变得惨白而毫无血色。或许从严格意义上说,他们已经不能再被定义为人,而是尸人,也为煞。暴突的眼珠猩红无神,嘴里都隐藏着一对巨大的獠牙,就像后方路上的尸兽一般,腐烂的肌肉之下隐约还能看到它们的血已经变异成了紫红色,和地上的泥土一样的颜色。
诡异,渗人。
放眼望去,直至黑暗的尽头,无尽的人尸在一方方水槽里,随着磅礴雨水所击打起来的微波,沉沉浮浮。
“何名目?”
“风水脉的大术,名天都阴尸葬法。”
“对阵位与阵基都极其讲究,史上亦少有大风水师能置,专用于斩名山大川之地脉,乱国运帝基之气象,亦可名…”
“万尸噬龙。”
(大年初一给各位拜大年,仅以几章见棺发财送给诸位。愿诸位狗年发大财,财运桃花汪汪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