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摘草药
这一天晚上,我们都没有睡觉,我们根本睡不着,也没有心情睡觉。我们整夜都在商量着我们以后的命运会怎样?我们的前途会怎样?我也在整夜聆听他们议论着我们以后的命运怎样?我们的前途会怎样?猜测着去我们的未来会怎么样?房子里的气味依法是彻夜难闻,海水依然在窗外咆哮着。
窗子里透进一晨曦,只见爷爷说,这帮日本人简直禽兽不如,明天一定还要我们到各个海岛上干活,以后还会没完没了地逼我们在这里干活,一会那灯塔被大风吹倒吹歪了,又要我们去修,一会那太阳旗撒满海鸟屎,又要我们去擦,一会把海鸟蛋吃完了,又要我们去捡,一会吃完蛇了又要我们去捉,同时,他们一定还会对我们做出这样那样令我们难堪的事情,对我们不利的事情,所以我们得尽快想办法摆脱这斑禽兽,回去我们的家乡去。
姑姑说,难道不是么?武本秀胜昨天曾经向我透露过,他们明天还会押我们到钓鱼岛上,帮他们采药,采摘钓鱼岛上的爬山虎和见血愁。阿海接着说,他们有可能还是原来那伙日本保安和那班工程师,不如这样,我们趁机把他们的枪缴了,把他们劫持住,就好像我把那个海盗卡娜劫持住那样。我想如果我们能够把这伙日本人控制住,主要是把真琴二秀或者犬野太郎控制住,我们就有办法了。
爷爷抽起了香烟,烟头的灰烬时而明亮,时而昏暗,好像窗外的海平面那样。“这样最好,能够把真琴二秀和犬野太郎控制住,我想别的日本保安就会就范了,巡逻船上的日本保安也不会不听他们的话的。”
阿福摇摆着双腿。“我怕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啊。”
姑姑咬着嘴唇。“不是对手也要搏一搏呀!”
阿福又转着脖子。“可是他们向我们开枪怎么办?”
母亲摸着我的头发。“阿福也说得对,我们可不能硬来,对付他们只有出奇不意。”
阿海站了起来。“我已经想好了,让我来对真琴二秀,这家伙穷凶极恶,只有我能对会得了他。爷爷你去对付犬野太郎,这家伙内强中干,我想你能对付得了。”接着阿海又转脸对父亲说,“你去对付那个死藤医生吧,这家伙没有心计,我想这家伙不是你的对手。”
姑姑也站了起来。“让我去对付武本秀胜吧,这家伙一不留神,我就把他的自动步枪夺过来。”
阿海望着姑姑。“你有把握吗?”
姑姑甩了一下膀子,好像突然把一根鱼叉举到头顶上。“这家伙没有多少气力,我想我有办法把他的枪夺过来。”
“那么我呢?”阿福说,姑姑的勇气似乎传到了他的身上。
我们都吃惊了一下。阿海望着阿福说:“你跟着爷爷一起去对付犬野太郎吧,我想这样会较好一些。”
阿福也甩了一下膀子,跟姑姑甩的一样。“我才没有那么蠢呢。我要去对付那两个侏儒,也缴了他们的枪!”
“这两个松井野子可不是省油的灯,我怕你对付不了他们。”阿海说。
阿福呶起嘴。“这两伙家伙加起来也没有我高,你也太看小我了吧?”
“我不是看小你,”阿海说,“我们现在处在这样的环境,同是一条船上的蚂蚁,别的我就不想多说啦,我只是望你不要出什么差错。”
阿福晃着脑袋咬起牙,恼了阿海一眼。“我自然会提起十二分精神的!我会用着你提醒吗?”
听到阿福这样说,我猛然发现我想到我们经过了这场劫难,阿福好像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他好像变得坚强了,变得勇敢了,变成鲨鱼,变成鲸鱼,变成鳄鱼了。于是我暗地里为他打气,为他加油,希望他变成了真正的鲨鱼鲸鱼鳄鱼!我于是望着阿福那变黑了的脸,望着他那变硬了的身子,
望着他那变亮了的眼睛说:“你一定要小心啊!”
“你一定要注意啊!”母亲瞧了瞧阿福那好像变粗变硬的胳膊肘,望了望他那似乎变阔变大了的脖颈说。
爷爷接下来对我和母亲说:“你们都跟着我吧,我不能让他们伤害你们。”
可是,我们这个不顾命的劫持大计、完美大计不久就落空了,流产了,破灭了,使到我们失望了,傻眼了,楞住了。当时我们想,也是这样打算,我们分散到山上去采药,他们一定会分散开来一个个一个用枪羁押着我们,就像昨天捡蛋捉海鸟时那样,犬野太郎跟着我和爷爷,真琴二秀跟着阿海,武本秀胜跟着姑姑,那两个侏儒跟着阿福,死藤医生跟着父亲,那几个大日本工程师、测量师、建筑师和摄影师跟着母亲。要是这样,我们就乘机动手,乘机把他们的自动步枪缴过来,乘机把这斑日本鬼一个个控制起来。然而,我们一踏上钓鱼岛,犬野太郎就向我们下了死命令,要我们每人完成至少五斤以上爬山虎和见血愁,不然就歪想吃午餐,今晚也歪想吃窝窝头和喝淡水。更糟糕的是,当我们分头往山上找草药时,这斑家伙一个都没有跟踪我们,一个都不想踪我们,他们甚至连看也不看一眼我们。他们一爬下快艇,就把快艇上的箩筐我们昨天拴的海鸟蛋抬到灯塔前面,在一块大石旁,在沙地上,用岛上的枯枝败叶架起了一大堆篝火,把一只只海鸟蛋放到他们的绿色军壶里烧着,滚着,吃着,咬着,吞咽着。他们一边吃着咬着吞咽着一边谈天说地,一边咧嘴大笑。
真琴二秀吃得满嘴油腻,死藤医生满嘴灰垢,犬野太郎满嘴黑糊糊,两个松井野子吃得汗流浃背,武本秀胜吃得弯腰驼背,那几个大日本工程师、测量师、建筑师和摄影师吃得唾沫横飞。
我看着他们禁不住想道,他们吃得这般狼吞虎咽,为什么不会把鼻孔当成嘴巴,把嘴马当成屁股塞鸟蛋进去呢?我正在这么胡乱想着,真琴二秀不一会果然把一只鸟蛋塞进他的大鼻孔里,把孔当成嘴巴塞进去,笑到我的腰都弯到了地下。
他们在吃着那些鸟蛋时,叫我们感到更加束手无策的是,他们根本没有把身上的枪放下来,更没有把枪堆在一起,堆在篝火旁边,堆在那灯塔下,好像他们早有预感,早有预兆似的,使我感到又气又恨,又无奈又不满又惊惧。于是我又想,他们的汽车比我们的省油,他们的巡逻船比我们的坚硬,他们的心比我们的恶毒,难道他们的脑袋子也比我们的聪明?难道他们会预测得到太阳会从西边升起?地球会倒转过来?
一个多小时过后,我们采完草药,也采够了草药,就集中在那灯塔旁边,站在那灯塔前边的空地上。当时,这帮大日本精英还在烤着鸟蛋,吃着鸟蛋,鸟蛋还在篝火烤焦着,在他们的军壶里翻滚着。那时已是两三点钟,我望着箩筐里他们吃剩的鸟蛋,望着他们手上那滚烫冒烟的鸟蛋,望着他们嘴里吞咽着的鸟蛋,感到饥肠辘辘,肚饿难忍,口水直流。武本秀胜不一会把满满一军壶的鸟蛋端上来,拿了一只递到我手上。“你肚饿了吧,来吃一只尝尝吧,这些鸟蛋还是你们捡的呀。”
我拿过了这只鸟蛋,却没有半点感激他。
见我吃起了鸟蛋,武本秀胜便把满满一壶子鸟蛋通通倒到了我们面前。“你们也一起吃吧。全部都是滚熟了的。”
姑姑望着这些熟透了的海鸟蛋。“你们不是要这些鸟蛋用来孵化,用来养殖,用来研究的吗?怎么把它们烤来吃了?”
武本秀胜抹着嘴上的鸟蛋碎屑。“我不是跟你们说过吗?我们从来都是反口覆舌的,从来都是讲话不算话的,犬野太郎的话不可信,我的话更不可信。这些海鸟蛋多如牛毛,带回去也是吃,在这里也是吃,不吃白不吃,吃了也是干吃的呀。”
爷爷拿起一只焦黄的海鸟蛋。“那是我们的鸟蛋,大家吃吧,武本秀胜说得对,不吃白不吃,吃了干吃,那是我们的鸟蛋,大家吃吧。”
我们正在剥着着鸟蛋,武本秀胜拈着鼻毛,打着嗝儿,拍拍肚皮伸了伸腰又说:
“犬野太郎说了,伊藤医生刚才也说了,你们吃完了这些鸟蛋后,每人就得在他们面前磕三个响头,就像你们平时跪拜那些有钱人那样,就像你们逢年过节跪拜海神跪泥菩萨那样,就像你们在清明时节去拜鬼那样,就像你们有难去拜那些大法官大律师那样。”
姑姑突然把一只鸟蛋掉到地上。“你放屁!我即使去拜鬼去拜泥菩萨也不会去拜他们!”
武本秀胜盯着地上那些散了的蛋白蛋壳。“你们昨天把犬野太郎的脸皮打肿了,把伊藤医生的耳朵抓破了,如果不拜他们的话,犬野太郎就会把你们都杀掉的呀。”
姑姑扭转了脸孔,朝那堆篝火望去,犬野太郎的麻雀斑和伊藤小眼睛的火光中闪耀着。“即使把我们都杀了,我们也不拜这两个混蛋!”姑姑说。
武本秀胜又望着姑姑的脸。“就是你的嘴最硬!”
姑姑也盯住武本秀胜的脸。“你的嘴在放屁!”
武本秀胜退后了几步,退到了灯塔前面。阿海说:“你们猪狗不如,我们干吗要拜这两个畜生!”
武本秀胜离开了我们,急匆匆地跑下了平台。爷爷说:“你回去跟犬野太郎说,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拜他们的!”
武本秀胜到了那堆篝火旁。父亲说:“拜了他们,我的屁股就不生痔疮才怪!”
“要我拜这两个混蛋!——发梦吧!”我说。
武本秀胜弯起腰眼镜贴在犬野太郎耳边,叽哩咕噜地说了一大通,接着犬野太郎也对他叽哩咕噜地说了一通。犬野太郎在说着话时,其他的日本保安和工程师们都嘻嘻哈哈大笑起来,有的边笑着还你拧一下我的耳朵,我打一掌你的脸皮,你吐一口唾液到我的脸上,我吐一口唾液到你的脸上。
武本秀胜须臾之间又弯着腰又哧乎哧乎地跑了回来。他气喘吁吁地奔跑过来时,他那支自动步枪好像好在气喘吁吁地喘着气。“你们不跪拜我们也成,但是,犬野太郎刚才说啦,如果不拜的话……
不拜的话,你们两个女人今晚就要陪他睡觉,也要陪伊藤医生睡觉,还要陪真琴二秀睡觉,还要陪松井野子睡觉。当然,陪了他们后,还要陪我们,就像我们那里的妓女那样,就像你们那里的妓女那样,就像以前的慰安妇那样……”他跑到我们面前后叉着腿,眨着眼,望着姑姑又望着母亲淫笑着说。
姑姑把一片蛋壳掉到武本秀胜的脚板上。“你去死吧!要我去陪你们这帮畜生!我宁要死”
武本秀胜把粘在皮靴上的蛋壳拈下来,又用一根树枝扫着鞋面的灰尘。父亲于是站起来说:“叫他老婆去陪你们吧!”
这回我以人为武本秀胜会发怒,然而他拱起身后把眼镜取了下来,抹了抹眼睛,呶起嘴来说:“可是我们的犬野太郎还没有老婆呢。”
阿福扭转脖子,望向犬野太郎。“叫他未婚妻去陪他们吧!”
武本秀胜瞧着阿福。“但他也没有未婚妻呀。”
我瞧着忽然停在武本秀胜鼻头上那只蚊子大声说:“叫你阿爷去陪他们吧!”
“混蛋!”武本秀胜拍一掌到他的鼻头上骂道。
那只蚊子飞跑了,我笑了起来。爷爷站了起来说:“你去告诉犬野太郎,如果那样的话,不如马上把我们都枪杀了!”
又有一只蚊子飞到武本秀胜的脸皮上,他蓦地把蚊蝇捏到手上。“你们真想死吗?”
母亲昂首挺胸膛。“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宁愿死!”
武本秀胜瞧着那只蚊子。“恐怕在末死之前,我们就会把她们捉去喽。”
阿海攥起拳头,在武本秀胜的眼前晃了晃。“你们胆敢把她们捉去,我拧断你的脖子!”
阿海说话时满脸杀气,眼光像两道火舌那样扑向武本秀胜,又像两把利剑那样插向武本秀胜的
心窝。武本秀胜于是把蚊子捻成粉末后跑掉了。他接下来又跑到犬野太郎脸身旁,叽哩咕噜地说了一通话,犬野太郎跟着也叽哩咕噜地对他说了一通。犬野太郎说完后,武本秀胜又拱着腰朝我们走来。武本秀胜走过来时,犬野太郎跟着站了起来,拧着脖子奇怪地在我们身上打量着,好像刚认得我们一样,露出着陌生而又诡异的猫头鹰一般的眼光。接着,死藤医生也抹着嘴巴站了起身,用那黄鼠狼般诡秘的眼光望着我们。接着,真琴二秀和松井野子也站了起来,那几个大日本工程师、测量师、建筑师和摄影师也站了起来,他们分别用老鼠的眼光,用狸猫的眼光,用老虎的眼光,用豹子的眼光,用鲨鱼鳄鱼的眼光望着我们。顿时,我的心像鼓浪一般上下翻腾,像那些海鸟一般上下翻飞,像我们的渔船一般上下浮动,像天上的浮云一般忐忑不安,像父亲和阿福那样绷紧了神经,我身上的每一粒细胞仿佛都在惶恐不安地跳动着。
武本秀胜走到来,他用蛇一般的眼光扫视了一眼爷爷和大海,又扫视了一眼姑姑和母亲,然后扭动着蛇的脖子,把背后那自动步枪拉到胸前,拈着那撮已经有点散乱的鼻毛边咳嗽着说:“如果你们都不想陪我们睡觉的话,都不想做妓女的话,不想做慰安妇的话,犬野太郎刚才说,他要在这里搭一个擂台,你们现在站的平台当作擂台,按照我们的武士的规举跟你们比武。”
爷爷恼怒地瞪着他,接着困惑地说:“比武?——比什么武?”
阿海盯着武本秀胜脖子前那自动步枪,我知道他好想把这支枪抢过来,可是,他只是瞧了一会后,并没有采取行动,他只是把双手抱到了胸前冷泠地说:“比武?——怎么比法?”
武本秀胜眨巴着像猴子一般狡猾的眼睛,说:“犬野太郎说,你们四个大男人对我们四个大日本武士,四比四,我们是不会跟小孩子比武的,更不会跟女人比武的,那不是我们的武士道的宗旨,也有违我们武士道精神,我们只跟你们这些大男人比武,跟你们这些东亚病夫比武。。。。。。
不、不、不,跟你们这些有少林武功的大男人大侠客比武。犬野太郎说,看在你们并不是军人,也不是少林寺里的侠客,更不是《水浒传》里的武松林冲鲁志深,也不是《三国演义》里的张飞张良张鲁,我们一个对一个,胜多为赢,把对方抛下擂台为赢,或者把对方打趴在地十秒起不了身的为赢。如果你们赢了,我们立即释放你们回去,给你们自由,以后也不用你们劳动了。但是,如果输了的话。。。。。。”说罢,他的眼光突然落在姑姑的胸脯上。
阿海怒视着这个信口雌黄、眼睛辘辘转着的武本秀胜,骂他:“胡说八道!张良是《三国演义》里的吗?张良也会武功吗?——输了怎么样?!”
武本秀胜面红耳赤起来。“我记得张良好像有武功的呀?也是《三国演义》曹雪芹的手下呀?
但不管他在那里,他是不是曹雪芹的手下,犬野太郎说啦,如果你们输了,她们就得陪我们。。。。。。”
他指了指姑姑和母亲说。
阿海又骂他:“你简直混帐,曹雪芹也是《三国演义》里的吗?——放你的狗屁!”
“你死就去!”姑姑也骂他。
武本秀胜抹着溅到脸上的唾液。“犬野太郎说,这样对你们公平,这样你们就会心服口服啦。”
武本秀胜的话音未落,那两个侏儒像两只狗一般窜到我们面前,端起枪叫吠叫起来:
“跟他们哆嗦那么多干什么,就这样!”
两个侏儒话音刚落,犬野太郎就带领真琴二秀和那伙大日本工程师、测量师、建筑师和摄影师像一窝狗似的窜到我们面前,把自动步枪拉得比一窝狗吠声还要响。他们一边拉枪栓还像一窝狗那样嗡嗡吠叫起来。“如果不比武的话,通通死啦啦的!”两个侏儒说。侏儒刚说完,犬野太郎就带着真琴二秀和那伙大日本工程师、测量师、建筑师和摄影师一窝蜂冲上来,把我们像木头一般推下去,把我们赶到那堆篝火前面,赶到了那箩筐里吃剩的鸟蛋前面。
我们预感到这根本不是一场公正公平的竞赛,不是在体育场上的比赛,不是在足球上的比赛,不是在田野里捉蟋蟀的比赛。我们觉得那是一场战役,一场残酷的战争,是一场抢夺保垒攻占城池的战斗,是以前日本鬼子出动飞机大炮向我们的南京进攻,向我们的村庄进攻,向我们的田野河流进攻,而我们也出动小米加步枪,出动红樱枪,出动大刀长茅,射击向日本鬼子的头颅,插向日本鬼子的胸膛,砍向日本鬼子脖子的战斗。于是,我们恼怒地把手上的爬山虎和见血愁撒到箩筐里,有的撒到那堆快要熄灭冒着黑烟的篝火里,静等着这场即将发生别开生面的搏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