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的椭圆形办公室里,一盏油灯发出微弱的光,甚至都无法照亮天花板。昏暗的光线下,刘遥翻看着王带喜留下的数字,试图在脑子里建立梅家村这个小小世界的财政状况的图景,眼睛凑近纸面,边看边摇头叹气。姚英端着一杯茶走过来问道:“咱们真的撑不到这个秋收?”
刘遥没抬头,指着数据说道:“你看,这是秋收前我们需要的粮食,这是实际存量。差额不小啊。”
姚英把茶杯放在桌上,拿起纸看了起来,嘴里一边说着:“这是我第一次怀念电脑。Ecel表格真是神器;我们又都不会算盘。”
“你就别惦记那个了,赶紧学会看纸上的表格。还好这个表格的形式是我们建立的,否则你还要看不懂。”说着伸手去拿茶杯,却慢了一步,眼看着老婆抄起杯子一饮而尽,放下空杯抱怨:“不行,你直接告诉我结果吧。”
刘遥眨眨眼说:“我还以为茶是给我的呢。”姚英把空杯子拿起来去倒茶,一边走一边说:“我看你也不用跟我说明了,你还能惦记喝茶,说明问题不严重。”
“其实是严重的。不过呢,我们靠石碌港的海产品和黄胖子的店,应该可以撑到秋收。但是如果开春前千亩田的河堤没有做好,以现在这么持续增加人口的趋势,我们又要愁能不能撑到夏收了。”刘遥对着老婆的背影说道。
“今天赵总没来嘛。他不是每天都来跟你汇报工程进度的吗?”姚英把茶放在刘遥面前。
“他估计是回来晚了,太累了。这个赵总经理,也就领着我五斤粮食,每天没日没夜地在工地上,我明天该去看看他去。”刘遥正说着,就听到女儿在门口喊:“爸爸,赵伯伯来了。”
刘遥回身望去,之间一阵火光闪动,赵世禄举着火把走了过来。刘满结过火把在院子里灭掉,费劲地躲闪着免得烫到好奇的弟弟。刘遥感动地走了出来,一把抓住赵世禄的手说:“老赵,这么晚了,你还不休息啊。”
“先生,我看这个事情可能要糟糕。每天都着急的不得了,今天来专门跟你商量这事。”赵世禄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展开来迎着油灯眯着眼找数字。
姚英和女儿急忙再去其它房间拿来一盏油灯,才让赵世禄找到了他要的数字,指着说道:“你看,到春汛基本上还有一百一十天,还不算万一春汛提前。而我们完成河堤起码还要一百五十天。现在不仅人手不足,人们都累坏了,生病受伤的也不少,所以这个时间恐怕只会拖后,不会提前。”
“老赵,最耗时间的是哪个环节?”刘遥试图想点技术改进的方法来提高效率。
“都耗时间。挖土有钢锄,提土有杠杆,开石头有炸药,运石头有船。现在的速度是以前没法想的,基本上也就没有再加快的可能了。”赵世禄跟刘遥在一起久了,也知道刘遥不是神仙,能用上工具的地方都用上了,也就没有提升效率的空间了。
刘遥晃晃脑袋,把蒸汽机之类东西赶走,又问道:“那么,我们现在是怎么在造这个河堤呢?咱们从头来盘算一下。”
赵世禄欠身接过姚英递来的杯子,道了身谢,捧着杯子说道:“开挖两丈宽的地基,用挖出来的土筑挡水坝,在地基里放石头和水泥,高度到常水位上三十厘米,然后在地基上用石头砌两面墙,到最高潮位上五十厘米,差不多是两米五的样子。墙基一米,墙顶四十厘米。”每天在工地上,这些数据自然烂熟于心。
“两面墙之间填土,夯实,再在堤坝顶上铺一层水泥。这哪道工序都不能少,连这个顶上的水泥都不能少,否则雨一下,里面的土就泡酥了,这堤坝还得倒。”刘遥对这工艺也很清楚,接了下去。两人重温了一遍工艺,就都没声音了。
刘遥走到院子里,捡了块黄土就着月光在地上画了起来。姚英抬头看看月亮,再看看书房里两盏昏黄的油灯,忧虑地对女儿说:“就这灯光,你和弟弟早晚都得近视。”
“先别考虑近视了,跟着一起想想河堤吧。春天发大水了,河堤就被泡坏了。”刘满很能抓住重点,劝妈妈一起想办法。
“河堤怎么会被水泡坏呢?它不是整天都在水边的么?也算是泡在水里的。”姚英奇怪地问道。
“哦,是这样。建好的河堤当然是不怕水泡的,可是如果没建好,水从缺口进到河堤的背后,你看不到波浪,但是暗流汹涌,如果把地基的土冲松动了,河堤很可能会站不稳,就会垮掉。”
“不就是筑河堤来不及么?我们来的地方,不是也有这事吗?他们怎么做的?”姚英满不在乎地说。
刘遥一下子扔了手里的土块站了起来,搂着老婆的肩膀说:“哎呀真没想到,你还提供了一个好办法。”
赵世禄有点不好意思地转开头去,又忍不住要问:“我说先生,夫人想到的是啥好办法?”
刘遥放下不明就里的老婆,问赵世禄:“有两个问题,只要这两个问题都解决,这事就解决了。”
赵世禄跺着脚说:“你赶紧讲,别停。”
刘遥哈哈一笑,问道:“第一,春汛前光是造地基,应该来得急吧?第二,咱们这里,能买到很多麻布袋子么?”
赵世禄琢磨了一下,明白了过来,一拍手说:“这第一肯定没问题,第二么,用你的话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说完又低头琢磨了一下,接着说道:“问题还是有,麻布袋子能不能买到那么多,是个问题。这么些麻布袋子要装上土运到堤坝上,活也不少。不过呢,这事算是不会败了。”说到这里,赵世禄又恢复了他原来慢悠悠的神态,走进书房端起茶杯咕嘟咕嘟喝完,一抹嘴说:“先生啊,这麻布袋子的事情啊,就让你和李建功去操心吧。还有啊,买麻布袋子的钱,我也不操心了,你总有办法安排的。”
刘遥笑笑应道:“当然了,各有分工嘛。咱们就这么办。而且啊,你现在就可以用上麻布袋子了,挖地基的时候就用它来挡土,用好就留在水边,有空的时候就搬到堤坝上面去。”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来安排。刚才说的事情你都得操心,得费不少心思呢。”赵世禄说着扬扬手,低头去找火把,跟刘满说:“闺女,拿油灯来给我点上。”说着哼着曲子点上火把,举着走了。
黄胖子的店生意相当好,每十天就得进货一次,因此孙巧巧就有了个机会每十天向自由山报告一次经营数据,也能够得到来自总部的指示。每到进货的日子,虽然都会很忙,但是孙巧巧都特别高兴。伙计们在忙着卸货,孙巧巧急忙拆开了自己的信。王带喜的信虽然也说正经事,但还算是朋友之间的信函,所以孙巧巧先拆开了来自李建功的信。现在李建功算是她的上级,管理着梅家村对外的收购和销售。
孙巧巧兴致勃勃地读着信,黄胖子凑了过来:“呵,咱巧巧这识文断字的,真是能干啊。这都说了什么好事啊?你爹有没有给你许个婆家啊?”
孙巧巧小脸一板,对黄胖子说道:“黄员外,请注意你的言行。”黄胖子知道这在梅家村就算是很严重的话了,讪讪地走开。没走多远,就听孙巧巧在身后叫到:“黄员外,请留步,这里有事情要向你报告。”黄胖子奇怪地转身,心里想着,这还有跟我的事?我跟他刘遥不就是买卖关系么?
孙巧巧低头看着信纸,皱着眉头说:“黄员外,这事我也看不大懂。”黄员外笑了起来:“咋了?有字不认识?”
“不是,是事情不明白。”孙巧巧放下信纸,抬头看着黄胖子说:“李建功先生说了,请您衡量一下,麻布袋子和粮食,要是同样重量的,哪个贵?”
黄胖子回答道:“就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得去秤一下。我估计是麻布袋子便宜。这算啥事?他李建功不能自己秤?”
“没完呢。如果是麻袋比粮食贵,那就请您大量收购麻袋。如果是麻袋比粮食便宜,那以后就请您装粮食都用麻袋,而且毛重就算净重,就是说麻布袋子都按照粮食算钱。”孙巧巧把信上的内容都说了出来。虽然逻辑和口齿都清楚,可是还是不明白这算是怎么回事。
“那就是要买麻袋,还不拒多少都要。”黄胖子琢磨过来这事只能有一个原因,但是不明白要那么多麻袋干嘛。不过做生意嘛,有钱赚就行,管它啥原因。黄胖子吩咐手下去秤麻袋,一边琢磨着城里谁做麻袋的生意最大。
每次卸货都是这样,一帮人围着看,不时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挤进来问要不要帮忙。黄胖子总是对他们说,去梅家村,有饭吃,有活干,一直有饭吃,一直有活干。基本上听了黄胖子的介绍之后,这些人都会动身去梅家村,所以每次都是不同的人来围着揽活。
魏敏一边帮着卸货,一边拿眼睛往四周看。自从来的时候刘遥让他负责孙巧巧的安全,魏敏就对周围的事情多了个心眼。这次看黄胖子又在跟人说他的顺口溜,看着那些憔悴的脸上浮现的希望,心里笑笑,扛起一包鱼干往店里去。边走边觉得哪里不对,放下鱼干急忙走出来再往四周仔细看。
还是老样子,没身不对的。周围的店铺里没事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不时搭把手帮忙上个肩之类。小孩在旁边跑来跑去,希望有啥掉落的东西可以捡。几个找活干的人被黄胖子吸引,围着他在听梅家村的介绍。
有一个找活干的人没在听!魏敏注意到了这个,再仔细一看,发现问题越来越多。这人面色红润,并不憔悴,而且有几分面熟,好像上次卸货他也在这里看着,而且他不仅在看卸货,嘴里还念念有词,手指头捻着,好像在计数。
魏敏没有多看,弯腰抓起一包鱼干往店里走去。扛完这个包,他才走到黄胖子跟前说:“员外,店里有个数字要请您看看。”黄员外意犹未尽地跟几个找活干的人说:“反正啊,你们去了那里,肯定不吃亏。你看我这伙计,本来就是跟你们一样,这不,也会认字了,在铺子里管事呢。”
到了店里,听魏敏一说,黄胖子也沉吟起来。从门缝里往外一看,也觉得这人有问题,眼珠一转,吩咐魏敏在门缝里看着,手里了抓了个盖碗茶杯走了出去,眼睛不看那人,冲着找活干的一堆人喊了起来:“你们几个,愿意去梅家村么?”
这些人都急忙点头,其中一个畏畏缩缩地说道:“员外,我是想去啊,可是我几天都没吃饭了,求你可怜可怜,给吃一餐饱饭,我帮你卸货,然后也有力气走到梅家村去。”
“成!凡是愿意去梅家村的,我都给你们吃一餐饱饭,卸好这些货,你们就能跟着大车回去,带路的人都有了。而且啊,我给你们每人一张纸条,你们到了梅家村拿出来,都能领一天的粮食,你们的家人都能有口吃的。”
流民们一听之下,千恩万谢,简直要给黄胖子下跪。黄胖子大喊一声:“现在都去卸货!干完活吃饭!”众人闹哄哄都去卸货,一片混乱中。黄胖子得意洋洋地转身往店里走去,进得店门,急忙抓着魏敏问:“那人怎么样了?”
“他走了。趁着混乱,挤进人堆里走了。”魏敏着急地说。
“果然不太平。这是有人惦记着我们这生意呢。”黄胖子皱起眉头来。
“会是惦记啥呢?”魏敏问道。
“说不好。没准是也想跟梅家村拿货做生意,或者有别的人家也有咱们差不多的货,想要开个差不多的店。”黄胖子边想边说,沉吟一阵,又说:“也没准,是官府的人。我就觉得这税收得太低,保准没好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