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城外约三十里,有一座荒废已久的宅院,孤零零地立于茫茫荒野之中。
这里曾是金国的兵马驿站,金国覆灭后蒙古人在此修建马场,将驿站作为马倌们的营舍。后来,段天鸿接手蒙古马场,一干人等陆续进驻段家堡。
久而久之,这座宅院渐渐荒废下来,四周水草耗尽,不再适合养马,马场不得不迁徙他处,周围也变的愈发冷清。
今日,陆庭湘携陆家弟子暂借荒宅落脚,一者此地隐蔽,大批人马潜伏其中不易被人察觉。二者,西京府近在咫尺,方便与秦氏三杰互通有无。
上午,风和日丽,万里晴空。陆庭湘坐在杂草丛生的天井内,一边喝茶,一边翻阅着遗落在荒宅中的几本书卷,一时间竟是看的津津有味。
“茶凉了,我替公子换一杯。”
董宵儿晃动着水蛇般的腰肢缓缓来到陆庭湘身旁,伸手去端桌上的茶杯。
却没料到,陆庭湘竟是头也不抬地攥住她的皓腕,顺势一拽,将其拉入怀中,柔声道:“霜儿你看,这本书上写着……”
言至于此,陆庭湘忽然意识到自己此时并非在陆府,怀中的女人也并非与自己朝夕相伴的白霜,登时眼神一变,匆忙将猝不及防的董宵儿推开,同时仓惶起身,与笑而不语的董宵儿四目相对,气氛尴尬无比,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
“董姑娘,刚刚陆某……”
“陆公子专心致志,看的忘情,刚刚误将小女子认作白姑娘,亦是人之常情。”董宵儿并不恼怒,语气中反而参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挑逗之意,“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白姑娘真是好福气,陆公子与她相隔千里仍念念不忘,真是羡煞旁人。”
“董姑娘通情达理,陆某甚为感激。”
“如若公子不弃,在河西的这几天就让小女子代替白姑娘为公子端茶倒水……更衣暖被。至于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们,舞枪弄棒尚可,伺候人又岂能细心?”
说话的同时,董宵儿那双充满媚惑的大眼睛不断地朝陆庭湘投去别有深意的目光。
论年纪,董宵儿比白霜年长,甚至比陆庭湘还大几岁。论姿色,她也远不如白霜那般仙姿玉质,国色天香。
但董宵儿天生带有一种令男人难以抗拒的特殊魅力,似妩媚、似妖娆、似浓艳……她蛊惑男人的手段更是登峰造极,炉火纯青。
因而,面对与白霜迥然不同的另一种女人的引诱,血气方刚的陆庭湘难免心猿意马,浮想联翩。
“这……”
“咳咳!”
未等陆庭湘应答,一阵轻咳突然自二人身后响起。紧接着,满眼狐疑的司空竹目光不善地审视着董宵儿,快步朝陆庭湘走来。
“竹老?”
陆庭湘一怔,恍惚的精神瞬间清醒,当他再度看向风情万种的董宵儿时,心中不禁暗暗惊诧:“此女的媚术果然厉害!”
“公子,丁轻鸿的消息到了。”
司空竹将一只信鸽递到陆庭湘手中,同时横身站在他与董宵儿之间,似是故意将二人分隔一段距离。
“终于来了!”
陆庭湘面色一喜,赶忙将信打开,细细观阅一番,脸上的笑容变的愈发深邃。
“今日凌晨,丁轻鸿已找到柳寻衣的下落,他催促我们尽快动手。”
“在哪儿?”司空竹和董宵儿异口同声地问道。
“蔚州客栈。”陆庭湘应答,“丁轻鸿在信上说,赵馨身体抱恙,他们决定在蔚州客栈歇息两日,并于五月二十九赶赴京北大营,真是天助我也!”
说话的功夫,丁傲、陆遥等人闻讯赶来,得知柳寻衣的下落后,一个个不禁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京北大营?”司空竹沉吟道,“那里是隋佐的地盘,据说驻扎着五万蒙古精兵。”
“蔚州距京北大营不过一日路程,并且沿途多有蒙古兵马巡查。如果让他们从蔚州客栈启行,我们截杀柳寻衣的机会将变的十分渺茫。”董宵儿思忖道,“事不宜迟,我们应尽快动手,以免夜长梦多。”
“丁轻鸿给我们的建议也是如此,今日部署已是来不及,他的建议是明日深夜动手。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还有一个麻烦!”丁傲插话道,“追杀柳寻衣的江湖人大都聚集在西京周围,既然丁轻鸿能发现柳寻衣的踪迹,想必其他人也能陆续察觉到蛛丝马迹。万一有人耐不住性子提前动手,岂不是打草惊蛇?一旦让柳寻衣知道蔚州客栈不再安全,他们一定不会坐以待毙。”
“有道理!”面对丁傲的担心,陆庭湘不可置否,“此事对我们来说或是一桩麻烦,但对河西秦氏而言却是小菜一碟。”
“陆公子的意思是……”
“竹老!”陆庭湘不理会董宵儿的追问,径自向司空竹吩咐道,“告诉秦氏三杰,让他们以秦家的名义放出消息,就说柳寻衣明日会在……西京府现身,以此吸引江湖群雄的注意。”
“公子想调虎离山?”
“不错!我不管秦氏三杰打谁的旗号、以什么名义、用什么方法,总之我要他们在明日傍晚前帮我彻底清场,让一切碍手碍脚的人统统远离蔚州客栈。”
“还有官府!”丁傲提醒道,“蔚州毕竟是蒙古人的地盘,柳寻衣又打着送亲的名义,难免与地方官府勾结……”
“此事不必担心!”陆庭湘打断道,“经过云牙镇一场风波,送亲的队伍只剩寥寥数人,他们一路上乔装改扮,并未惊动任何府衙,想来……他们已信不过人多眼杂的官府,更不想重蹈云牙镇的覆辙。因此,只要柳寻衣他们坚信自己的行踪没有暴露,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一定不会主动联络蔚州府衙。”
“如此甚好!”丁傲坚持道,“但为以防万一,最好……让秦家秘密买通蔚州府衙,讲明是江湖私怨,与他人无关。让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论明晚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干涉。”
“丁轻鸿负责找出柳寻衣的下落,我们负责动手,秦氏三杰负责善后,只要我们三家通力合作,势必无往而不利。”陆庭湘神情傲然,言辞笃定,“兵贵神速!我意,即刻清点人马连夜赶奔蔚州设伏。我从府中足足抽调了一百名精锐弟子,再加上金剑坞两位高手鼎力相助,就不信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柳寻衣。这一次,我绝不能空手而归!”
……
中午,秦大应邀与司空竹于映天楼密会。一个时辰后,二人相继离开。
满心凝重的秦大一回到秦府,便将秦二、秦三召至自己的房间,向他们传达陆庭湘的意思。
“我本以为此事再快也要十天半月,却没料到陆庭湘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当秦二、秦三听完秦大的转述后,二人的脸上皆充满惊愕之意。尤其是秦三,毫不掩饰自己对陆庭湘的钦佩:“此人年纪虽浅,但行事做派却十分老辣。他远比我们想象的更果决,也更大胆。”
“以前我们怎么没发现陆庭湘如此狡猾?”秦二哭笑不得,呢喃自语。
“昔日,江湖中有两座大山,一个是洛天瑾,一个是金复羽。他二人跺一跺脚,整个中原武林都要抖三抖。有他们在,莫说江南陆府,纵使少林、武当也不敢太过招摇。那时,天下英雄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他二人身上,隔三差五就会闹出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波。彼时的陆庭湘少年得志,根基未稳,故而一直潜伏于金复羽之下,自是不显山、不露水。”秦大感慨道,“一场武林大会,紧接着一场‘内奸’叛乱,先后令金剑坞、贤王府元气大伤,原本相互制衡的武林格局被彻底打乱。对江湖各方而言,眼下之乱既是机会,亦是挑战。说句不好听的,现在什么牛鬼蛇神都敢跳出来折腾,无不希望借江湖动荡之际替自己博一个好前程。武当掌门清风年近古稀,一向自诩清静无为,如今不也满心欢喜地坐在武林盟主的宝座上?更何况年纪轻轻的陆庭湘,又岂肯安于现状?”
“我不知道陆庭湘用什么法子说服金复羽在背后帮他,但我敢肯定一旦此次功成,江南陆府在江湖中的地位必定扶摇直上。”秦三苦涩道,“反观我们秦家,自从秦苦上任后可谓江河日下,一蹶不振。同是名门之后,同是年纪轻轻,同是武功盖世。为何秦苦与陆庭湘的差距竟会如此巨大?一个不思进取,安于现状,置家族兴衰于不顾。另一个则鸿骞凤立,气充志定,一心想着壮大祖业。唉!”
言至于此,秦三将踌躇的目光投向默不作声的秦大、秦二,别有深意道:“大哥、二哥,其实我们应该有自知之明,无论是武功还是权谋,都与真正的霸主枭雄相去甚远。单单一个司空竹,足已将我们兄弟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更何况陆庭湘?乃至腾三石、唐轩、殷白眉……甚至清风、金复羽之辈?有朝一日若与他们交手,仅凭我们三人的手段,只怕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老三,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这些丧气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秦二眉头一挑,语气颇有不悦。
“我的意思是……如果秦苦肯回归正途,他的潜力未必小于陆庭湘……”
“废话!”秦二勃然大怒,登时将手中的茶杯摔在桌上,愤懑道,“如果秦苦能堪大任,我们兄弟三人又何必在此长吁短叹?他再如何不济,终究是我们的侄儿。依你刚刚所言,仿佛指责我们利欲熏心,一心想推自己的亲侄子去死?”
“二哥,我绝无此意……”
“行了!”秦大面色一沉,挥手打断二人的争执,“眼下,既然我们已搭上陆庭湘和金复羽的船,那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如果现在后悔,则是里外不讨好,两面不是人。因此,其他的事等解决柳寻衣后再议不迟。”
秦大此言在情在理,令秦二、秦三面露羞愧,迅速将心中的杂念抛诸九霄云外。
“昨夜,秦苦在后院玩的通宵达旦,此刻尚在呼呼大睡,正好方便我们做事。”秦三思量道,“我马上派人放出消息,将江湖群雄引来西京府。”
“我准备一份厚礼,而后亲自走一趟蔚州府衙。”秦二附和道。
“不仅如此!”秦大若有所思,一字一句地说道,“常言道‘送佛送到西’。二十九日深夜,我们也要率人赶奔蔚州客栈,助陆庭湘一臂之力。至少……我要让金剑坞的人亲眼看到,河西秦氏对金坞主充满诚意。”
秦三暗吃一惊,反问道:“大哥是担心陆庭湘过河拆桥?”
“相比陆庭湘,我更相信金复羽。毕竟,秦明在世时,我们与金剑坞的关系一直是四大世家中最亲密的。时至今日,我仍想保持这种牢靠。金剑坞在武林大会后深受巨创,而今东山再起,正值用人之际,只要我们与财雄势大的金复羽搭上线,就不怕诡计多端的陆庭湘卸磨杀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