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收场,尘埃落定。
东院内除凌潇潇和武当众人之外,只剩下满地的死人和将死之人。
“潇潇,你……打算如何处置天瑾?”
望着气若游丝,神智逐渐模糊的洛天瑾,清风的眼眸深处不禁闪过一抹难以名状的惋惜之意。
闻言,凌潇潇身子一颤,语气十分镇定,但声音却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杀!”
“你真要杀他?”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清风从凌潇潇口中听到这个字时,仍被她的坚决和冷漠惊出一身冷汗。
“不杀他,难道等他杀我吗?”凌潇潇的声音似哭似笑,“此事不劳爹费心,女儿自会解决……”
“夫人,你不能杀府主!不能啊!”
突然,谢玄满含痛苦与哀求的嘶吼声自院中响起,登时引起凌潇潇和清风等人的注意。
“你找死……”
“等等!”
未等张松义手起刀落砍下谢玄的脑袋,凌潇潇挥手阻拦道:“将他带过来!”
“是,师姐。”
答应一声,张松义和另外三名武当弟子合力将不断挣扎的谢玄押到凌潇潇面前。
此时,谢玄身负重伤,虚弱不堪。可即便如此,他仍强撑着一口气拼命扭动着被死死捆绑的虎躯,若非四位年轻力壮的武当弟子拼命牵制,恐怕他早已冲破束缚,一头撞在凌潇潇身上。
“谢……谢兄……”
望着满身鲜血,不断哀鸣的谢玄,洛天瑾心如刀割,泪如泉涌,艰难地开口呼唤。
洛天瑾的声音虽细若蚊丝,但在谢玄耳中依旧字字如雷,登时身体一僵,猛然抬头,看向洛天瑾的眼中充满担忧。
“府主,你……伤势如何?”谢玄强忍着内心的悲痛,用尽可能柔和的声音问道。
然而,面对谢玄的关心,洛天瑾却喉咙生涩,只能发出一阵“嗤嗤”的嘶鸣。
“夫人,求你快救府主,他是你同床共枕的夫君啊!”见凌潇潇对自己的恳求不为所动,谢玄又将目光投向清风,催促道,“清风道长,您老人家一向深明大义,通情达理。纵使您不顾忌武林盟主的尊崇,也该念在你与他师徒多年的情分上救他一命……”
“谢玄,你是瑾哥的左膀右臂,贤王府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你功不可没。”
凌潇潇无视谢玄的哀求,自顾说道:“这些年,你不仅帮瑾哥打下一片基业,更帮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当年在湘西的丑事,你知道的比谁都清楚。”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谢玄苦涩道,“当年府主年轻气盛,夫人又何必不依不饶?”
“身为人臣,明知自己的主子犯下弥天大错,非但不知及时规劝,反而助纣为虐,甚至在二十几年后的今天仍暗中帮他们牵线搭桥,该当何罪?”
“我……”面对凌潇潇的叱责,谢玄心乱如麻,慌乱道,“个中缘由非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求夫人以大局为重,先替府主疗伤……”
“啪!”
未等谢玄把话说完,凌潇潇猛然扬手,打了他一记狠狠的耳光。
“少在我面前兜圈子!”凌潇潇沉声道,“他若顾念夫妻情分,又岂会生出‘休妻弃子’的无耻念头?”
“这……夫人,府主何时说过休妻弃子?根本是无稽之谈!”
“混账!”凌潇潇眼神一寒,“我亲耳听到,岂能有假?谢玄啊谢玄,我本以为你是老实人,万万想不到时至今日,你仍想替洛天瑾撒谎骗我。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夫人若能杀我泄愤,谢玄愿用自己的性命换府主一命!”
“你本该和洛天瑾一起死!”凌潇潇深吸一口气,似是舒缓内心的情绪,又道,“但我听说,当府主决意杀我的时候,是你三番五次地耐心劝谏,让府主念在与我多年的夫妻情分上,给彼此留下一些体面,是不是?”
“府主乾坤独断,他若真想杀夫人,在下纵使说破嘴皮也休想阻拦。由此足见,府主他当时只是一时气愤……”
“你不必替洛天瑾开脱。我与他夫妻多年,他的性格我比你更清楚。他不杀我,并非不想杀,而是不敢杀。他怕杀了我无法向武当派交代,更无法面对天下人的非议。”
“夫人,此事……”
“洛天瑾大势已去,你还是想想自己的前程吧!”凌潇潇话锋一转,毫不理会谢玄的解释,“其实,我对你一向赏识,认为你谢玄识大体,顾大局,是府中最能成事的人。今夜过后,贤王府群龙无首,必乱无疑,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则是赵元和柳寻衣……”
“赵元有罪不假,可夫人……难道就没错吗?”谢玄悲哀道,“夫人口口声声指责府主忘恩负义,可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冷血无情?罢了!夫人想说什么,大可直言不讳,不必绕来绕去。”
“好!”凌潇潇神情一禀,正色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贤王府偌大基业,同样不能是一盘散沙。我虽是夫人,但毕竟是一介女流,不宜抛头露面。轩儿又一病不起,生死难测,因此……”
“因此什么?”
“因此我想扶你上位,执掌贤王府大局!”
“什么?”
凌潇潇此言,不仅令谢玄大惊失色,同时令垂垂将死的洛天瑾眼皮一抖。
“谢玄,只要你肯舍弃洛天瑾,与我同心同德。我愿效仿蜀中唐门,自己隐退幕后,由你做贤王府的府主,如何?”
谢玄从未想过凌潇潇竟会如此厚颜无耻,登时羞愤交加,气的浑身颤抖,难以置信道:“我从未想过,夫人的野心……竟如此可怕?恕谢某不识抬举,我宁死不叛府主,更不愿做你的傀儡……”
“今日的贤王府,不仅是洛天瑾的基业,同样是你的心血。难道你想眼睁睁地看着它毁于一旦?”凌潇潇道,“而且你并非傀儡。我虽是家主,但绝不会干涉你行事……”
“够了!”谢玄不耐道,“成王败寇,我与府主沦落至此亦是无话可说,只求一死!”
“你……”
“师父、师姐,这里有人活着。”
凌潇潇尚未开口,郑松仁的声音陡然自远处传来。循声而望,但见几名武当弟子合力抬着生死不明的慕容白、邓泉、雁不归走到近前。
“不归?”
凌潇潇大吃一惊,赶忙上前查探,待见雁不归气息未断,只是昏死,方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浊气,并命人将她抬下去疗伤。
“师姐,他们只剩半条命。若不施救,必死无疑。”郑松仁朝慕容白和邓泉一指,问道,“我们如何处置?给他们一个痛快还是……”
“谢玄!”凌潇潇美目一转,计上心头,对谢玄说道,“我现在将他二人的生死交给你处置。”
“什么?”
“你若冥顽不灵,我便杀了他们,永绝后患。”凌潇潇冷漠道,“你若愿意归顺,我便替他们疗伤。慕容白和邓泉是生是死,由你决定。”
“我……”
“谢兄!”
突然,洛天瑾虚弱而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短短两个字仿佛用尽他一生的气力,由于情绪激动,以至小腹的剑伤再度溢出一大股鲜血。
“府主?”
谢玄大惊,匆忙举目观望,但见洛天瑾的口中溢满鲜血,唇齿张张合合,喉咙里支支吾吾,却难以说出一句整话。
洛天瑾瞪大眼睛死死凝视着谢玄,目光中似乎包含千言万语,复杂而焦急。
谢玄屏息凝神,一眨不眨地回视着洛天瑾,与其四目相对,久久没有出声。
此刻,洛天瑾的眼神满含热泪与深情,一副有口难开的痛苦模样,令谢玄心中一紧,铁骨铮铮的汉子再也控制不住泪水的决堤,竟肆无忌惮地嚎啕大哭起来。
虽然没有一字一句的表达,但谢玄跟在洛天瑾身旁多年,早与他心有灵犀,只凭洛天瑾的一个眼神,足以令谢玄心领神会,明白他的意图。
“谢玄,你考虑的如何?”
清风苍老的声音无情地打断谢玄的沉思,令其精神一震,蓦然抬首,呆呆地望着满眼期待的凌潇潇。
“夫人为何……劝我归降?”此时,谢玄的语气已不再像刚刚那般坚定,“我……想听实话。”
凌潇潇稍作迟疑,直言道:“今夜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明日必将引起江湖巨变,令天下英雄一片哗然。我欲将此事归罪于赵元和柳寻衣,但仅凭我的一面之词,恐难以服众。若有你在,天下英雄必深信不疑。”
“难道你不怕我临阵倒戈,当众揭穿你们的丑事?”
“你不会!”凌潇潇笃定道,“瑾哥虽去,但他仍留下一双儿女,你纵使不为我着想,也应该替轩儿和语儿着想。再者,我仍是那句话,你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瑾哥辛辛苦苦创立的基业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
“你说的对……”谢玄有气无力地回道,“我不会毁掉府主的基业……”
“谢玄,是洛天瑾不仁在先,又岂能怪我不义?”凌潇潇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对他有恨,但对贤王府有情。希望你能明辨是非,审时度势,不要犯糊涂。”
“夫人所言极是……”谢玄失魂落魄,喃喃自语,“谢某确实不该逆天而行,本末倒置。”
闻言,凌潇潇眼神一动,迟疑道:“谢玄,你的意思是……”
“谢某……愿辅佐夫人,保住贤王府的基业。日后,唯夫人马首是瞻,万死……不辞……”
当谢玄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整个人如泄气的皮球一般瘫软在地,落泪无声,心如死灰。
然而,当洛天瑾听到谢玄的回答后,溢满鲜血的嘴角竟然微微上翘,绽放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谢兄,你跟随我多年,果然知我心意。今日我让你归降,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并替我照顾柔儿母子。尤其是寻衣,在他羽翼未丰之前,切记不要暴露他与我的关系,否则他定会陷入朝廷和江湖的双重追杀,必死无疑。我知道,事到如今死才是真正的解脱,活着更不容易,原谅我最后的自私,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二十几年的心血付之东流,更不愿看到寻衣母子孤苦无依,任人欺凌。由你守护着他们,我心甚慰。待百年之后,我定在九泉之下设一席好宴,以示酬谢。到时,你我兄弟再把酒言欢,一醉方休。谢兄,我儿寻衣,便交给你了……”
心念作罢,洛天瑾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眼珠微微晃动,终究失去最后一缕光泽。
江湖至尊,武林巨擘。
今夜轰然倒塌,留下唏嘘无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