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自己的儿子不争气,曹钦竟然把罪责全部推到你一个女人身上,实在可恶。”
面对着容貌尽毁的小清,柳寻衣心中涌出百般滋味,为朝廷效命多年虽然谈不上刚正不阿,但最起码的正邪是非,柳寻衣还是能分清的。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作恶之人逍遥快活,而无辜之人却要枉受灾祸。
昔日的莫岑一家三口如是,今日的小清亦如是。
“能说出这番话,足见公子是一副菩萨心肠,自从我的脸……变成这样之后,据此还不足十个时辰,但却尝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小清不想让柳寻衣因为自己的容貌而害怕,故而又怯生生地将丝巾重新遮在脸上,伤心欲绝地低声泣道,“平日里那些对我甜言蜜语的客人在见到我的样子后,无一不是对我避之不及,甚至还有人对我恶语相向,就连天香楼的姐妹们见到我都是一脸嫌弃,背后闲言闲语极尽嘲讽……现在小清能听到公子说出一句公道话,就算死也值了……”小清的声音变的有些微微颤抖,她不断掉落的眼泪沾染到尚未愈合的伤口,愈发令她痛苦难忍。
“唉!”对于小清的遭遇,柳寻衣虽心有同情,但却也无可奈何,毕竟错已铸成,他与小清素昧平生,又能多说什么呢?
“明日小清便要离开天香楼回归乡里。”小清声泪俱下地说道,“听闻公子是专程为小清而来的,只可惜小清无用,今夜让公子失望了。”
“这并非姑娘之错,你更不必自责。”柳寻衣叹息道,“此乃曹钦父子所造罪孽,是他们欠你的。”
“不不不!”小清一谈及曹家父子浑身就止不住地颤抖,连连摇头道,“此事与任何人无关,都是小清咎由自取,如果要怪就只能怪小清的命不好,曹公子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我这里出了事……”
看着小清瘦弱的身躯瑟瑟发抖,柳寻衣隔着数尺开外,都能感受到她内心对玉虎堂和曹家父子的恐惧,以至于明明受了委屈却不想着报仇,甚至连恨都不敢恨。
“公子,我还是去给你找其他姐妹来伺候……”
“不必!”柳寻衣摆手道,“你且坐下陪我说说话吧!”
小清犹豫再三,最终拗不过柳寻衣的坚持,只好远远地坐在柳寻衣对面,因为她害怕自己脸上的药材味道和血腥味会让柳寻衣作呕。
“福祸相依,你虽然经历了这样一场横祸,但却也能因此从天香楼这种地方脱困,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柳寻衣苦笑着安慰道。
小清惨然一笑,道:“我本想在这里多攒些钱,日后回乡也好为年迈的父母养老送终,却不成想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我攒的那点钱只怕连我的脸都医不好。”
“难道老鸨和你那些姐妹们,没有为你凑安家的银子吗?”柳寻衣疑惑道,“毕竟你也曾是天香楼的头牌,为这里赚了不少钱。”
柳寻衣的问话似乎又勾起小清的伤心事,惨笑道:“公子可知刚刚为何要等这么久才能见我?”
闻听小清前言不搭后语,柳寻衣狐疑地摇了摇头,并未答腔。
“因为我的衣服和首饰早就已经被杨妈妈收走了,她说这些都是天香楼的东西,我一样也不能带走,她能让我在这里多留一天看大夫,就已是对我仁至义尽了。”小清解释道,“因此当公子指明要见我的时候,杨妈妈才不得不从别的姐妹那儿,东拼西凑出这样一身行头让我重新穿戴上。”说着小清还自嘲似的往自己身上看了看。
直到此刻,柳寻衣才突然发现小清的裙袍和首饰似乎不太合身,首饰的搭配甚至还有些奇怪,俨然是临时凑合穿戴起来的。
“好一个无情的天香楼。”柳寻衣冷笑道,“你风光的时候把你当摇钱树,现在你有难他们非但不帮忙,反而还要落井下石。”
“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在霍都谁也不愿意得罪玉虎堂。”小清道,“曹堂主要惩治我,谁又敢擅自帮我?其实我能保住这条小命,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唉!”柳寻衣再度发出一声叹息,他从袖中掏出自己的钱袋扔到小清面前,道,“这些你拿回去奉养爹娘,日后远离这些是非之地,和爹娘一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去吧!”
“公子,这钱……”
“收下吧!”不等小清拒绝,柳寻衣已是开口笑道,“这些钱即便不给你,怕是也要便宜了别人。”
小清迟疑片刻,继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朝柳寻衣磕头道:“公子大恩大德,小清没齿难忘。”
柳寻衣看着感激涕零的小清,心中不禁暗暗感慨:“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为何会如此之大?怎么会有人受了欺负却毫无恨意,反而还要对没杀自己的仇人心怀感激。人,真的可以卑微到如此境地吗?”
“小清,我想问你……”柳寻衣收敛心神,正色道,“今日凌晨究竟是什么人掳走了曹公子?”
小清一怔,颇为忌惮地反问道:“公子为何要问这些?难道公子是玉虎堂的人?”
“小清,明日你就要离开这儿了,所以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柳寻衣坦言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并非玉虎堂的人。”
小清将信将疑地站起身来,踌躇片刻之后方才缓缓开口道:“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些究竟是什么人,当时房间里一片漆黑,那些人突然气势汹汹地闯进来,直接将熟睡的曹公子从床上拽走,一切都来的太快,以至于我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那……有没有什么其他令你印象深刻的事?”柳寻衣将从天机阁学来的盘问之术对小清一一施展,试探引导着询问,“比如什么奇怪的声音?比如那些人的身材背影?比如他们带着什么兵刃?”
“对了,那是一伙契丹人。”小清突然灵光一闪,急忙开口道,“因为他们说契丹语。”
“契丹人?”柳寻衣问道,“你如何知道他们说的是契丹语?”
“因为小女子也是契丹人。”小清解释道。
柳寻衣一愣,随即追问道:“那你可否听懂他们说的是什么?”
小清苦笑道:“他们只说过‘快些快些’、‘你这只宋狗不要乱动’、‘找死’……之类的威胁的话,并没多说其他。”说着,小清还效仿着那些人当时的口气,用契丹语重复着这几句粗话。
柳寻衣虽然听不懂契丹语,但他却从小清的话音之中,突然听出一种颇为熟悉的韵律,急忙叫停道:“小清,你再重复一遍那些人说的话……”
小清依照吩咐,又将那几句粗话来来回回地重复几遍。柳寻衣突然眼睛一亮,自言自语道:“我想起来了,这是我刚到霍都的时候,在街上不小心撞到的那个西域人所说的话,那句‘宋狗’和‘找死’简直是一模一样。”说到这里,柳寻衣顿时话锋一转,向小清问道:“你们契丹人……都喜欢称呼宋人为宋狗吗?”
“公子不要误会,当然不是。”小清急忙澄清道,“这种称呼我也是头一次听到。”
“那他们的样貌呢?”柳寻衣小心试探,可惜对此小清只能默默地摇头。
“那身材……”柳寻衣的话说到一半,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极为大胆的揣测,他“腾”的一下站起身来,照猫画虎的学着他所见到的那个西域人的神态和语气,对着小清用契丹语大叫“宋狗”、“找死”。而后又对照着自己的身形,比划着那个西域人的魁梧身材,继而满眼期待地看向小清,问道:“那人说话的语气是不是这样?还有他的身材……”
小清愣愣地望着柳寻衣,看了半晌之后方才颇为诧异地反问道:“公子为何能学的有模有样?”
闻言,柳寻衣心中恍然大悟,暗想道:“那是因为我今日在街上曾不小心撞到过他们。”不过他却并未向小清解释,而是继续追问道:“他们是不是四个人?”接着又将他在街上所见的那四个西域人,身材样貌统统描述一番。
这也是柳寻衣在天机阁学来的本事,无论是人是物,只要让他看一眼,便能过目不忘。
“好像……”小清反复思量着当时的情景,似是而非地点头道,“好像正如公子所说……难道公子知道是谁掳走了曹公子?”
对于小清的询问,柳寻衣自然不会如实告诉她。他迈步走到小青身边,附耳低声道:“这些话你不要再和任何人提起,否则也许会有性命之忧。”
“公子……”
“不必多问,明日一早便速速离开霍都,曹钦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以免迟则生变。”柳寻衣好心嘱咐一番,说罢也不等小清回话,他已转身走出厢房,伴随着“噔噔噔”的下楼声和老鸨虚情假意的一阵寒暄,柳寻衣快步离开了天香楼。
小清拿着柳寻衣留下的钱袋,静静地坐在桌边发呆,回想着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内心更是久久不能平静。
回龙安客栈的路上,柳寻衣已经对下一步有了打算,明日一早他要前往霍都的福和粮庄,找他随行而来的那支商队的管家老徐。因为今日他和那群西域人发生冲突的时候,正是老徐出面调和的。
柳寻衣分明记得当时老徐给了那人一些银子赔罪,之后那人的同伙还凑上前来说了几句话,再后来他们就匆匆离去了。
现在想来,他们说的应该也是契丹语不假。而那几句话的内容,对于此刻的柳寻衣来说,很可能就是极为重要的线索。
而更重要的是,在来霍都的路上,老徐曾在闲谈中自夸他懂许多民族的语言,其中就包括契丹语。
顺藤摸瓜找出眉目,柳寻衣的心情顿时开朗起来,他蹑手蹑脚地溜回鸦雀无声的龙安客栈,从大堂直至二楼自己的房间,沿途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呼!”
当柳寻衣蹑手蹑脚地将房门轻轻关上,口中这才长出了一口浊气。就在他准备上床歇息时,原本平和的眸子却是陡然闪过一道骇人的精光,瞬间拔剑出鞘,在转身的同时,泛着寒光的剑锋已是直指房间东南的昏暗角落。
“什么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