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王府西院深处有一偏房,唐阿富被囚禁于此。
星河月下,柳寻衣迎风伴酒,不请自来。
“咔嚓!”
伴随着一阵铁锁响动,房门应声而开。
柳寻衣推门而入,但见昏暗阴森的房间内,戴着精铁镣铐的唐阿富,如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地坐在桌旁,一双深邃的眸子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精光,令人不寒而栗。
“为何不掌灯?”柳寻衣语气不悦地问向守门弟子,“又为何给他佩戴镣铐?府主曾特意吩咐,对唐阿富要以礼相待。”
“回柳门主,本来我们对他很是客气,可此人非但不领情,而且还总想伺机逃脱。”守门弟子气哼哼地回道,“今日一早,他自行冲开穴道,打伤我们好几个兄弟,若非五爷和七爷及时赶到,只怕我们几个的小命就没了。万不得已之下,我们才给他戴上镣铐,以防再闹出什么乱子。”
“原来如此。”
柳寻衣恍然大悟,转而看向神情阴冷的唐阿富,口中不禁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你们先出去吧!”
“柳门主,此人十分凶恶,你千万别靠近他。”守门弟子好心提醒道,“万一他再次冲开穴道……”
“知道了,下去吧!”
柳寻衣颇为不耐地挥了挥手,守门弟子自知没趣,迅速退出房间。
在黑暗中迟疑片刻,柳寻衣缓步上前,他对唐阿富的敌意视而不见,径自将酒坛放在桌上,而后又不紧不慢地点燃烛台,昏暗的房间顿时被一片朦胧的昏黄所笼罩。
在唐阿富冷漠而狐疑的目光下,柳寻衣打开酒封,斟满两碗,随后一言不发地坐在唐阿富对面,与之四目相对。
“唐兄,这次是我对你不住!”
柳寻衣自怨自艾地嘟囔一句,同时出手为唐阿富解开穴道。
重获自由的唐阿富并未趁势反击,而是慢慢活动着自己又酸又麻的四肢,冷声道:“你来这儿就是为了和我说这句废话?”
“不尽然。”柳寻衣将酒碗递到唐阿富身前,坦言道,“不过我要先向你赔罪。”
唐阿富对美酒置若罔闻,而是将被铁链牢牢锁住的双手,猛地举到柳寻衣面前,沉声道:“你若真想赔罪,便打开它!”
柳寻衣面露苦涩,缓缓摇头道:“府内高手如云,即便我打开它,你也逃不出去。你若逞强,轻则遭受一顿皮肉之苦,重则性命不保,又是何苦?”
“听你的意思,不肯放我,反而是在保护我?”唐阿富嘲讽道。
“府主严令,谁也不能违抗。”柳寻衣苦笑道,“唐兄,我可以向府主求情,帮你打开镣铐,并且不再封住你的穴道。但你也要答应我,安心在此小住几日,不能再惹是生非。”
“明明是洛天瑾恩将仇报,现在反倒说我惹是生非?”唐阿富冷笑道,“你实话告诉我,洛天瑾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要杀要刮,何不给个痛快?遮遮掩掩,故弄玄虚,算什么英雄好汉?”
“今天上午,沈东善来了。”柳寻衣不理会唐阿富的挖苦,径自说道,“他想让府主把你交给他处置。至于沈东善的真正用意,我不说想必你也能猜到。不过你可以放心,府主并未答应。”
“怎么?难道你想让我感谢洛天瑾的救命之恩?”唐阿富眉头一挑,反问道,“黑白颠倒,是非不分,洛天瑾与沈东善又有何区别?”
“那绝情谷呢?”柳寻衣的眼中精光一闪,直言道,“如果绝情谷是非分明,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我们麻烦?府主说过,贤王府与绝情谷无冤无仇,他与你们谷主更是萍水相逢,素不相识,你们又为何处处与他作对?”
“水有源,树有根,岂能听信洛天瑾的一面之词?”
“那你告诉我,贤王府与绝情谷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闻言,唐阿富的嘴角微微抽动一下,继而目光冷漠地上下打量着柳寻衣,狐疑道:“你想套我的话?”
“既是深仇大恨,又为何不能坦言相告?”柳寻衣执意道,“你我两家既已势如水火,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忌讳?”唐阿富轻轻一笑,似是轻蔑,似是讽刺。突然,他话锋一转,语气古怪地说道:“其实我也很好奇,贤王府和绝情谷之间究竟有何恩怨?谷主为人一向低调,从不主动招惹是非,可为何偏偏与贤王府过不去?”
“什么意思?”柳寻衣顿时一愣,眉宇间泛起一抹错愕之意,“难道……你也不知其中缘由?”
对于柳寻衣的追问,唐阿富只是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未再多言。
“这……”一时间,柳寻衣满腹疑云,思绪万千。
唐阿富拜入绝情谷多年,竟对绝情谷与贤王府的恩怨一无所知?柳寻衣深知唐阿富的为人,他绝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更没必要隐瞒。
“洛天瑾不肯放我,莫非是为了查清此事?”唐阿富反问道。
犹豫片刻,柳寻衣坦言道:“唐兄,其实我今夜是来向你辞行的。”
“辞行?你要去哪儿?”
“绝情谷!”
“什么?”
柳寻衣一语激起千层浪,令唐阿富的脸色瞬间一变,眼中不自觉地涌出一抹诧异之色。
柳寻衣心头一动,反问道:“有何不妥?”
“当然不妥!”唐阿富快速回道,“你去绝情谷作甚?”
“拜访绝情谷主,并当面问清缘由。”柳寻衣直言不讳,“府主自认从未得罪过绝情谷,因此他料想你我两家或许存在一些误会,因此……”
“谷主为人谨慎,虽不常在江湖行走,但她绝不会无的放矢,更不会冤枉洛天瑾。”唐阿富打断道,“贤王府与绝情谷之间的恩怨,一定不会误会。洛天瑾阴险狡诈,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岂能当真?难道你忘了在西京府时,他是如何推你去死的?”
“一事归一事,岂能相提并论?”柳寻衣摇头道,“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我必须去拜访绝情谷主,不仅是为查清两家的恩怨,同时也是眼下唯一能救你们脱身的办法。”
“若是无人引荐,擅自入谷,你必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节你无须担心,潘姑娘会随我同行。”
唐阿富一愣,追问道:“那桃花婆婆呢?”
“和你一样,暂时留在府中,不会有什么危险。”
其实,柳寻衣的解释不仅委婉,并且只是说出一半。他并未将洛天瑾的全部心思,如实告知唐阿富。
一者,他担心唐阿富生事,洛天瑾会在一怒之下提前杀了他们。二者,他担心此事会在唐阿富心里埋下仇恨的种子,令绝情谷与贤王府的争斗愈演愈烈。
如今的柳寻衣,出于道义,他不想让洛天瑾杀了唐阿富。出于使命,他不想让唐阿富报复洛天瑾,更不能让绝情谷破坏洛天瑾争当武林盟主的大计。
心念至此,柳寻衣不禁眼神一动,别有深意地笑道:“唐兄,我还有一事不明,想请你答疑解惑。”
“何事?”
“我只知桃花婆婆曾对绝情谷主有救命之恩,却不知……”柳寻衣似是在斟酌字句,因此言语颇为吞吐,“不知绝情谷主……当年究竟为何所伤?”
唐阿富瞬间听懂柳寻衣的意思,反问道:“你怀疑,当年谷主是被洛天瑾所伤?”
“不错。”柳寻衣不可置否地点头道,“不知我猜的对不对?”
“不知道。”
然而,当柳寻衣将满心希望寄托于自己的揣测时,唐阿富的回答却令他大失所望。
“对于当年的事,谷主从未提过一个字。”唐阿富淡淡地说道,“我唯一知道的,就是谷主有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救命恩人,那人便是桃花婆婆。除此之外,我一无所知。”
“那桃花婆婆可否知道?”
闻言,唐阿富不禁面露迟疑,思量道:“或许知道,或许不知。但以桃花婆婆和谷主的关系,就算她知道,也一定不会说出来。”
柳寻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喃喃自语道:“依时间来看,桃花婆婆遇到绝情谷主时,叶前辈尚未离开昆仑山。换言之,当叶前辈前去绝情谷寻找桃花婆婆时,绝情谷主也在那里。而且,叶前辈和桃花婆婆在离开绝情谷时,还留给她一枚特殊的‘柳叶铜钱’作为纪念。再之后,叶前辈驾鹤西归,桃花婆婆销声匿迹,而绝情谷主则开宗立派,一手缔造出名震江湖的绝情谷。如此说来……绝情谷主定有一身不俗的武功。”
说罢,柳寻衣猛然抬头,死死盯着唐阿富,急声道:“唐兄,你与绝情谷主第一次相遇,应该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吧?”
“是又如何?你究竟想说什么?”唐阿富语气冷漠地反问道。
“我想说的是……倘若绝情谷主当年已有一身盖世神功,那么在二十多年前,尚是武当弟子的‘北贤王’,又岂能将其打伤?”柳寻衣踌躇道,“毕竟,当时的洛府主也不过才二十出头罢了,武功远不如今日这般高深莫测。”
“或许是洛天瑾暗施诡计……”
“还有一事!”柳寻衣抢话道,“为何绝情谷主早不出山,晚不出山,偏偏在桃花婆婆和叶前辈双双归隐之后,方才开宗立派?难道你不认为这件事……太过蹊跷吗?唐兄,绝情谷主如今究竟是何年纪?既然能被桃花婆婆视为孙女,当年应该不过二十岁上下才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岂能有开宗立派的本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唐阿富颇不耐地催促道,“不必兜圈子,但说无妨!”
“我怀疑,绝情谷主与桃花婆婆、叶前辈之间的关系,远不止救命恩人这么简单。”柳寻衣神色凝重地揣测道,“还记得,当日在辰州你见到桃花婆婆时所说的话吗?”
“什么话?”
“你替绝情谷主传话,说桃花婆婆和叶前辈,曾对她有救命再造之恩,还说绝情谷主将永记大恩,没齿难忘。”柳寻衣笃定道,“唐兄,何为‘救命再造’之恩?‘救命’是因为桃花婆婆曾救过绝情谷主一命,那‘再造’……又是何意?”
言尽于此,唐阿富终于听出一丝端倪,脸上的神情随之变的古怪起来。踌躇再三,方才难以置信地试探道:“依你所言,谷主的武功是……”
“我怀疑,绝情谷主的一身绝世武功,极有可能来自于昔日的武林泰斗,叶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