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柳寻衣三人与潘初八在书房密会时,东湖帮在淮水之畔,举行一场祭奠仪式。李老虎亲率东湖帮众,送李豹最后一程。
朦胧月夜,到了这个时辰,江畔本应一片漆黑,万籁俱寂。但今夜此地却人头攒动,灯火通明。上百支熊熊燃烧的火把,将滔滔江水映的亮如白昼。
此刻,江边聚集着六七百名东湖帮弟子,他们呈扇形而站,围出一方空地,中间是高约一丈五的巨大柴堆,柴堆上横放一口棺材,棺中之人正是李豹。
人数虽多,但却异常肃静。东湖帮众无不屏息凝神,默默注视着棺材,脸上或悲伤、或迷惘、或愤怒、或忧愁,不一而同。
夜风徐徐,江水滔滔,天地间充斥着一抹浓浓的悲恸凄凉之意。
李老虎站在众弟子之首,瞳孔中闪烁着幽幽火光。他面色凝重,一言不发,眉宇间涌现着一抹若有所思之色,似是在回忆与李豹同甘共苦的往事。不知何时,眼眶竟已红了一圈。
“帮主。”刘三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上前提醒道,“时辰已到,该送二爷上路了。”
“兄弟……”李老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内心的波澜。他仰视着火堆上的棺材,自言自语地说道:“你随我出生入死,风风雨雨,吃尽苦头。好不容易熬到安稳日子,你却惨遭杀害,我这个做大哥的不能手刃奸凶,为你报仇雪恨,是我对不起你……如今我已夺了潘家一半家业,待我今夜将你送走后,明日便安排兄弟进入潘淮船商。迟早有一天潘淮船商会变成我们的,到时兄弟们就能做些正经营生,过上太平日子,再也不必提心吊胆,打打杀杀……大哥曾答应过你,等咱们日子安稳了就给你娶一门亲事,踏踏实实过富贵日子,却没想到……”
李老虎话音未落,眼泪已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直看的刘三和一众东湖帮弟子,不由地阵阵心酸。
“罢了!”李老虎挥手抹掉眼泪,咧嘴笑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兄弟你虽先走一步,但说不定哪天大哥就会下去陪你。你不必害怕孤单,大哥知你喜好,已命人准备好大把纸钱,扎好数十个纸人、纸马,待会儿一并烧给你。兄弟,有它们陪你,你黄泉路上,不会寂寞。”
说罢,李老虎高举手中酒碗,悲恸万分地大吼道:“送二爷上路!”
“二爷,一路好走!”
数百人齐声呐喊,声音之悲痛,气势之浩大,直震的天地一颤,寒风缓滞,淮水断流。
李老虎率众一齐将酒水撒落在地,之后又将酒碗狠狠摔碎。伴随着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人群中开始传出悲痛欲绝的痛哭与哀嚎,淮水之畔的气氛,顿时哀伤到极点。
李老虎在悲天怆地的痛哭声中,亲手举着火把,缓步行至柴堆前,深深地望了一眼棺材中的李豹,随之眼神一狠,火把被他奋力抛出。
燃烧的火把,如飞舞的流星般坠入柴堆,顷刻间已成星火燎原之势,巨大的柴堆“轰”的一下燃烧起来。
无情大火在冷冽寒风的催促下,疯狂吞噬着柴堆中的棺材。火光冲天,映红半边苍穹,也映红了数百张悲愤交加的脸庞。
当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汇聚于熊熊烈焰时,李老虎却突然发现,在烈火对面,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一道人影。这道人影在火光的映射下来回扭曲,若隐若现,忽近忽远。
李老虎喝令弟子们将祭奠之物投入火堆,自己则满腹疑惑地朝大火对面的偏僻处走去。
“什么人?”李老虎来到河边,目光谨慎地左右环顾着,“既然敢来这里找我,又何必遮遮掩掩?出来吧!”
“你兄弟死的惨不忍睹,你这做大哥的不替他报仇,却只会在这儿装腔作势,假仁假义。看来我之前太高看你了,你远不如传闻中那般重情重义。”
一道干瘪而沙哑的声音,陡然在李老虎身后响起。他急忙转身,只见一道削瘦人影,正一瘸一拐地朝自己走来。由于来人背对着漫天大火,以至于李老虎只能看到一团黑影,屹立于火前,却根本看不清其面容。
“你是什么人?”李老虎小心问道,“竟敢在我面前胡言乱语,难道不怕我割了你的舌头?”
“我说错了吗?”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刚才虽哭的伤心,实则心里却在偷笑。你借李豹之死,大发横财,夺来潘家一半家业,现在的你,只恨自己怎么不多几个像李豹这样的兄弟?也好让你借机再多敲诈几笔。”
“你放屁!”李老虎被跛子道破心中所想,登时恼羞成怒,喝斥道,“此地有我东湖帮数百兄弟,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在片刻间就能把你砍成肉酱……”
“怎么?被我猜中心思,想杀人灭口?”跛子不以为意地冷笑道,“你是害怕自己的虚情假意,被东湖帮的兄弟知道?还是害怕李豹知道你以他的死为借口,大发横财,他会阴魂不散地缠着你?”
“你……”李老虎怒不可遏,脸上肌肉微微颤抖着,怒声道,“你以为我不想为李豹报仇?可我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又该如何报仇?”
“哦?”跛子道,“听你言下之意,似乎认为贤王府的人不是凶手?”
“我虽不聪明,却也不笨。”李老虎冷哼道,“那么明显的一张货票,完好无损地放在尸体旁,分明是想故意栽赃,让我将矛头对向贤王府,我又岂能轻易上当?”
“原来你早就猜到他们不是凶手。”跛子笑道,“所以你只是借货票为由,故意敲诈潘家,而并非真想逼他们交出凶手。不错!难怪东湖帮能在颍川一家独大,你果然有些头脑,懂得借势取利,更懂得拿捏分寸,见好就收。看来潘家二夫人,没少告诉你有关潘初八的事,否则你不可能知道,贤王府的三个人就是潘家的要害。你以他们为要挟,潘初八必然妥协。”
李老虎没料到跛子竟连自己和丁翠私通的事都知道,当下心中一惊,狐疑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如此聪明,不可能猜不到我是谁。”跛子淡淡地说道,“我今夜出现在这儿,又对李豹的死知道的一清二楚,你说我是什么人?”
“难道李豹是你……”闻言,李老虎恍然大悟,本欲脱口而出,却又戛然而止。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此刻的自己或许正身处险境,故而佯装糊涂地摇头道,“我不知道。”
一边说着话,李老虎一边缓缓向后挪步,欲寻找时机,逃离此地。
“我就是你要找的凶手。”跛子直言不讳地说道,“李豹是我杀的,货票也是我故意留下的,目的是让你去找贤王府的麻烦,却没料到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当然,也比我想象的要奸诈。”
见跛子主动承认,李老虎神色一禀,心知此人手段不俗,今夜定是来者不善,倘若自己仓惶逃命,势必会遭他追杀。反而刚刚在河边,自己曾背对着跛子,倘若他真要杀自己,那早已得手,又何必等到现在?跛子既然和自己交谈这么多,八成不是来索命的。
想到这些,李老虎的胆气顿时壮大许多。他停下脚步,毫不避讳地直视着跛子,质问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李豹?又为何挑拨我和贤王府的关系?”
“潘家的事你知道不少,也应知明年潘家与河西秦氏之间,会有一场生死较量。”跛子淡淡地解释道,“此战潘家虽毫无胜算,但在潘初八背后,却有个喜欢多管闲事的贤王府。一旦洛天瑾插手,难免节外生枝。而我,不希望潘家有一丝一毫的胜算。你可明白?”
“所以你就杀了李豹,想利用我替你除掉潘家?”李老虎怒声道,“你想借刀杀人?”
“并非除掉潘家,而是想利用那张货票,引你去对付贤王府的人。只要你能杀掉贤王府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重伤……洛天瑾也会迁怒于潘家,他们两家的交情会因此受到影响。到时贤王府不再袒护潘家,潘家在河西秦氏面前,也自然毫无胜算可言。”跛子不可置否地笑道,“只不过我千算万算,却算错了你。低估了你的城府,高估了你的品性。”
“你的确太高估我了。”李老虎冷笑道,“我虽鲁莽,但也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东湖帮对抗贤王府,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莫说李豹不是贤王府的人杀的,就算他是,这个仇我也不会去报。”
“我想到了。”跛子嗤笑道,“所以今夜我才来找你,让你退而求其次。”
“什么意思?”
“既然你不敢针对贤王府,那就帮我对付潘家。”
跛子的话在李老虎听来,仿佛一句天大的笑话,不禁讥讽道:“你杀了我兄弟,并设计陷我于险地,现在又要求我帮你对付潘家?真是荒天下之大谬,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足以让我对你恨之入骨?我现在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其实你已猜出我的身份,不必再装腔作势。你既然不敢与贤王府为敌,那同样也没胆量与我为敌。”跛子冷笑道,“我不妨告诉你,这件事你帮的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你敢威胁我?”
“帮我,潘家的一切,日后都是你的。”跛子幽幽地说道,“不帮,十日内东湖帮将从颍川永远消失。”
“你……”李老虎虽满腔怒火,但却又不得不考虑跛子的提议,毕竟他已猜出跛子背后的势力,八成是河西秦氏。而对于凶名远播的秦家,李老虎的确不敢招惹。
“你冤枉贤王府的人杀了李豹,并以此为借口,夺走潘家一半家业,其实已经得罪了潘家和贤王府。”跛子怂恿道,“潘初八现在不与你计较,是因为明年大战在即。但明年潘家若能安然无恙地度过此劫,潘初八必会联手贤王府,找你秋后算账。到时你会有什么下场?自己清楚!”
李老虎眉头紧锁,反复思量,犹豫再三方才反问道:“我若帮你,你又如何能保证潘家和贤王府,日后不会找我麻烦?”
“你若帮我,明年潘家必遭灭门,潘初八再也没机会重回颍川。届时潘家在颍川的一切,任凭你取。”跛子笑道,“而潘家一旦衰亡,贤王府断不会再来颍川,横生枝节。必要时,河西秦氏可以出面,在洛天瑾面前保住你。洛天瑾虽名为北贤王,但他绝不会为了几个死人,与河西秦氏为敌。到时,你在颍川仍可呼风唤雨,并且比现在,更加财雄势大!”
“此话当真?”
“即便你不肯帮忙,潘家同样胜算渺茫。找你帮忙,只是想确保万无一失罢了。你这次不只是帮我,更是在帮你自己。”
“我……”李老虎语气一顿,心中再度暗暗盘算起来。片刻后,他将心一横,咬牙切齿地允诺道:“富贵险中求!既已得罪了潘家和贤王府,终究难逃厄运,倒不如先下手为强,舍命一搏。”
说罢,李老虎将狰狞的目光投向跛子,直言道:“你想让我如何帮你?连夜带人血洗潘府?”
“不!这样做动静太大,不仅会惹恼贤王府,甚至还会引起江湖其他门派的怀疑,于我不利。更重要的是,这么做会逼得潘初八带着‘玄水下卷’一起玉石俱焚。我等既在江湖中,便要依照江湖规矩办事,既合乎情理,又不会落人口实。”
“你的意思是……”
“依照规矩,秦、潘两家只能派自家人出面比武,所以潘初八必会挑选潘家武功最好的三个人。”言至于此,跛子已一瘸一拐地走到李老虎身前,附耳低声道,“因此你只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