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道长的意思本侯明白,但明白不等于理解。”思量片刻,秦卫似乎仍有不解,沉吟道,“恕本侯见识浅薄,柳寻衣在天机阁当差二十载,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也不过官居五品。对朝廷而言……几乎可以用‘微末小吏’来形容,莫说皇上对其不屑一顾,纵使当年的‘天机侯’赵元也能将他管教的服服帖帖。然而,他与你们中原武林打交道不过短短三五年,何以一飞冲天?如何有这么大的号召力?说句不恭敬的话,武林盟主在江湖的地位……相当于皇帝在王朝的地位,生杀予夺信手拈来,岂会将一个穷途末路的柳寻衣放在眼里?更令我诧异的是,清风盟主明明已发出江湖追杀令,为何还有这么多人不计后果地帮他?殊知,从皇上将柳寻衣定为‘朝廷钦犯’的那一刻,上至朝廷大员、下至官府差役无一人再敢与柳寻衣扯上半点关系,生怕枉遭株连。如此唯我独尊的威慑力,为何在武林盟主身上寻不到一丝踪迹?”
“秦大人久居朝廷,习惯王命法度,令行禁止,对江湖中的人情世故知之甚少。”孤月苦笑道,“武林盟主虽贵为中原武林之主,但与九五之尊的皇帝仍有天壤之差。皇权乃天命所授,世袭罔替,因此一言九鼎,上上下下莫敢不从。武林盟主是‘半路出家’,靠自身实力与江湖威望一步步上位,由天下英雄共同推举,以三年为期。因此,武林盟主虽有号令群英之权,却无调度诸雄之力,更无执掌各派之能。更何况,江湖中人有别于朝廷命官,但凡在江湖中闯出一番名堂的英雄豪杰,大都龙心虎胆,桀骜不驯。这些人往往随心所欲,软硬不吃。他若服你,上刀山、下火海亦无怨无悔,乐在其中。他若不服你,就算捅他十刀八刀,他也照样敢指着你的鼻子骂娘。因此,皇帝威服大于恩服,武林盟主则是恩服大于威服。一旦威望受损,令天下英雄心生不满,武林盟主的权势也将不复存在。柳寻衣闯荡江湖虽然不久,却结交不少亡命之徒,他们只认‘情义’,不认‘权势’。莫说武林盟主不被他们放在眼里,纵使天王老子也休想动摇他们与柳寻衣狼狈为奸的决心。”
其实,真正的原因孤月只说出一半。柳寻衣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号召力,更重要的原因是他鲜为人知的身世。
然而,此一节孤月并不打算现在告诉秦卫。
究其原因,无外乎秦卫与柳寻衣若即若离的微妙关系。清风担心过早泄漏柳寻衣的身世,有可能令秦卫心生动摇。
万一他顾念兄弟情义而临阵倒戈,甚至说服朝廷由‘扶持清风’改为‘扶持柳寻衣’,后果不堪设想。
哪怕这种可能微乎其微,清风仍要谨慎小心,以防万一。
对于孤月的解释,秦卫将信将疑,不过他并未刨根问底,而是心念一转,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纠结。
似乎担心被孤月看出自己的忐忑,秦卫眼皮一垂,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柳寻衣现在如何?”
“昔日在临安侥幸捡回一条命,如今在洛阳休想逃出生天。”孤月冷笑道,“秦大人不必担心,我们不会让你白跑一趟。掌门只想在‘锄奸大会’上借柳寻衣的命,给天下英雄一个满意的交代。此事过后,我们愿将柳寻衣的尸体交给大人,至于朝廷如何处置……与我们无关。”
“本侯与柳寻衣好歹相识一场,孤月道长能否替我向清风盟主转达一个请求?”秦卫眉头微皱,断断续续地说道,“此事……与朝廷无关,是本侯自己的意思。”
“老夫洗耳恭听。”
“本侯知道,五月初五柳寻衣必死无疑。我千里而来,自当客随主便,不会对清风盟主的安排横加干涉。只不过……”秦卫眼神复杂,言辞愈发踌躇,“清风盟主处决柳寻衣的时候,能否……留他一个全尸?”
“这……”孤月一愣,“大人何意?”
“人都死了……一切恩怨也该尘归尘、土归土。我与他自幼相识,实在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死无全尸。”
“秦大人重情重义,老夫深感敬佩。但此事……恕老夫不敢自作主张。”孤月面露迟疑,“掌门的意思是……用柳寻衣的脑袋告慰亡灵。倘若留他全尸,只怕难泄心头之恨。”
“这……”
“不过秦大人的心意老夫会如实转达。纵使不能留柳寻衣全尸,事后也会找人将他的脑袋和身体缝起来,交给秦大人一个囫囵尸首。”
“如此……也罢!”
“其实,老夫也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与否?”孤月眼珠一转,趁势开口,“当然,此事亦非掌门之意,只是老夫自己的想法。”
“愿闻赐教!”
“五月初五,万一柳寻衣狗急跳墙决定‘反咬一口’。必要时……老夫希望秦大人可以挺身而出,替我家掌门……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秦卫眉头一挑,狐疑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站出来反驳柳寻衣,替清风盟主作伪证?”
当孤月听到“伪证”二字时,脸色悄然一变,而后讪讪一笑,算是默认。
“不知你口中的‘必要时’……是什么时候?”此时,秦卫的心里已有些不悦,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难道清风盟主和洛夫人加在一起,说话的分量都比不上一个小小的柳寻衣?”
“秦大人言重了!如果只是柳寻衣一人乱咬,自然无关痛痒。毕竟是将死之人,‘栽赃诬陷’也是情理之中,相信天下英雄不会在意。”孤月别有深意地答道,“可如果有其他人站出来帮腔,尤其是前年腊月初七夜出现在贤王府的人……”
“你说的是……谢玄和云追月?”
“不错!”孤月坦言作答,“其中,尤以谢玄最为致命。他是洛天瑾的生死之交,眼下又是贤王府的府主,倘若由他开口胡言乱语……难保天下英雄不会对掌门滋生非议。此时,如果有一位极具分量的人站出来替掌门说几句‘公道话’……”
“阁下用心……似乎不善。”见孤月将自己当成傻瓜一般愚弄,秦卫终于忍无可忍,毫不避讳地出言揶揄,“如果本侯站出来挑明身份,固然可以替清风盟主‘作证’,但同时也会让所有人知道洛天瑾的死……与我有关。如此一来,那些大喊替洛天瑾报仇的江湖人岂非将本侯视作柳寻衣的同党?孤月道长想帮清风盟主‘力证清白’无可厚非,但将本侯作为‘祭品’,置我于万劫不复……好像不太厚道。”
“秦大人千万不要误会,老夫断无杀鸡取卵的心思。”孤月眼神一变,连忙解释,“我只是考虑当下的处境,大人与我们同坐一条船,大家荣辱与共,休戚相关。倘若掌门在‘锄奸大会’遭到刁难,甚至沦落下风,恐怕大人在洛阳城的周全……将难以得到保障。反之,只要掌门稳坐武林盟主的宝座,令天下英雄虔心归顺。大人必然高枕无忧,任谁也不敢找你的麻烦。”
“孤月道长是在威胁本侯?还是在提醒本侯?”秦卫的语气愈发不善,已有一丝质问的意味。
“都不是,老夫只是就事论事。相信以秦大人的慧眼,必能看到老夫一颗赤诚之心。”孤月故作谦卑,“当然,此事成与不成皆由秦大人决断,老夫断不敢强求。”
“此事我会慎重权衡,一切待‘锄奸大会’再相机行事。”
“老夫也希望锄奸大会顺顺利利,我们一切担心都是多余。”言至于此,孤月似乎看出秦卫有些不耐,故而神情一禀,故作关心,“秦大人在这里是否住的习惯?用不用老夫在贤王府替秦大人安排一间客院?”
“不必麻烦!”秦卫不假思索地摆摆手,“我曾随赵元拜访贤王府,有不少人见过我,知道我是朝廷的人,也知道刺杀洛天瑾……我也有份。本侯之所以乔装改扮,就是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挑起无谓的事端。现在,我只是江湖中一个无名小卒,和大家一起凑凑热闹罢了,如果清风盟主格外关照,反而惹人怀疑。”
“哈哈……既然秦大人……哦不!应该是秦公子有自己的打算,老夫也不再强人所难。”孤月顺坡下驴,佯装慷慨,“顺喜是自己人,秦公子有什么吩咐尽管找他。你们在洛阳城的一切花销,全部算在老夫头上。”
“孤月道长太客气了……”
“啪!”
就在秦卫与孤月逢场作戏之际,楼下突然传来一声茶壶破碎的巨响。紧接着,是一阵乱哄哄的打砸吵闹和叫骂嘶吼。
“砰、砰砰!”
未等一脸茫然的秦卫、孤月辨清状况,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师叔,楼下出事了。”
闻言,孤月眉头一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秦卫,沉声问道:“何事如此吵闹?”
“大堂有两拨人因争一壶茶而相互叫嚣,乃至大打出手。”门外传来武当弟子略显尴尬的回答,“其中一拨人……正是秦大人的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