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手招呼那头陀,乞丐与桃花六娘齐上,要将李梦楼乱刀分尸。
梨花二娘站在一旁,心乱如麻,但在情在理也已不能阻挡。
说时迟,那时快,言立本一根竹竿,那头陀两柄弯刀,乞丐和桃花六娘各执一把精钢短匕首,直指向李梦楼全身上下各处要害,堪堪离到四五寸处,各人忽觉手肘上被甚么东西一托,肩膀一轻,手头兵刃纷纷落地。
跟着一股大力推至,几人撑不住身形,纷纷后退。
那乞丐功力较深,退到七八步便拿桩站稳,另外三人却一跤坐倒,半天喘不过气来。
一招受创,这四人连人影也没看清楚,心中却同时闪过一个念头:
李老儿莫非都是装的?
但旋即便知不对,李梦楼纵然浑然无事,也绝不可能一招之间震飞四人兵刃,再将其一一击退,若真如此,适才便不必缠斗,十招以内四人便该一败涂地了。
梨花二娘站在一旁看得清楚,就在那四人兵刃将及李梦楼身上之际,一道灰影闪电般掠至,直插入李梦楼与那四人中间。
接着她只觉那人双手动了动,那四人便直飞出去,以她眼力,那人用的什么手法竟全然没有看到。
梨花二娘心头一凛,暗道:此人是谁?
怎会有这么俊的功夫?
这时那出手之人已端端正正地站在众人身前了。
他身材不高,生得也不风驰电掣,但只这么一站,竟是渊渟岳峙,凝重非凡,便似钱塘怒潮也卷不走一般:
他年纪甚轻,眉目生得也不英俊,但不知怎地,一双眼睛有如寒夜的冷月,尖锐雪亮似能看到人心中去:
与眼睛相反,他的嘴角挂着懒散而略带疲倦的笑意,便好似天塌下来也满不在乎一般。
他的五官算不得怎样漂亮,但一有了这双眼睛,一有了这种笑意,他的脸上便生出一种奇异的美,使人目为之眩,神为之夺。
他一身敝袍,已经蓝得泛出白色,也不知多了多少日子。
不知怎地,看来却甚是整洁,头发上还沾了几根草刺。
看这形象,本该是个江湖落拓的穷汉,但敝衣旧履,却掩不住身上那种隽逸清华之气,便好似文中状元,武中至尊。
贵中宰相,富中魁首全加起来也不如他这般神气。
他这般潇洒,他这般自信。
梨花二娘年轻时也曾在风月场上打滚过来,后来虽被负心陷害,生平恨极了天下男子,一向自命什么样的男子都曾见过,都跑不出自己的掌心,但见了这人,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天下竟有如许人物!
在她的身后,桃花六娘一双明眸早就变得迷茫,只觉自己无数个夜中魂牵梦绕的男子终于出现,一霎时天旋地转,浑然望了自己还坐在地上没有起身。
言立本那三人虽是男子,却也被眼前这人的气度神采所慑,一时间噤若寒蝉,不知该说些甚么。
只听那人轻轻开口道:“在下听得多时了,两位姑娘,言兄、木兄、康师傅,李大侠身膺江南武林重任,为人又是慷慨豪迈,有口皆碑,各位做到这个分儿上也可以收手了。还是请罢!”
他淡淡说来,满含磁性的声音中竟似带着一作威严。
口气虽是商量的口气,却似全世界在他面前部不能违抗。
可是他话音未落,三道乌光已分上中下三路激射而至,分打他眉心,丹田,环跳三处要害。
风声呜呜,力道竟是非同凡响。
他目不扬,眉不动,将右手划了个半圆,三道乌光登时消失无踪。
他展开右手,三颗铁莲子静静地躺在上面,似在讥嘲将它们发射出来的人。
他叹了一口气道:“木兄这一手‘指开三莲’功力未纯,只有六成的火候,远远及不上令尊当年的八成。
“看来甘凉‘七青门’后继无人了!”
那乞丐闻言面色大变。他本县甘凉“七青门”的少门主,姓木,名清华,本是雄霸一方的世家公子。
他自幼勤学武功,进境甚速,后来却滥交朋友,狎妓纵酒,无所不为,“七青门”老门主木振中为人刚直,嫉恶如仇,屡次管教无效,大怒之下,即将木清华逐出本门。
心灰意冷之下,木清华便即自暴自弃,佯狂玩世,终日做乞儿装扮,不露本身行藏,他自问逃名多年,形貌亦与昔日大异,纵然七青本门中人相见,一时三刻也认他不出。
哪知这少年仅出手一招,靠三颗铁莲子便揭破了他的来历,更辨识出他的火候深浅,这份武功已是可惊可叹,而见识眼力似犹在武功之上。
木清华为人尚无甚过恶,只是心灰意丧之际,于那善恶之别看得淡了。
随波逐流做了一些坏事。此际猛然有人将他来历一口道破,少年往时事蓦地里兜上心头,刹那间热泪盈眶,心头百味齐集,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少年微微一笑,不再理他,转头道:“七娘峒近年收容不少无家可归,受人欺压的少女,善事做了不少,可是银钱方面的开支必定耗费亦多。
“二娘,六娘,做杀手赚钱固然不错,可是为救别的好人害了李大侠这样的好人,那岂不是得之东隅,失之桑榆?两位请自斟酌。”
梨花二娘与桃花六娘身子同时一震,心道:此人年纪轻轻,怎地好像江湖上甚么事都瞒不过他?
自己峒中收留孤女之事江湖上无人得知,此番刺杀李梦楼乃是为了求财,此事更不足为外人道,这少年从哪里得知?
看来此人来历不小,武功这等高强,所说又极有理,今日铩羽而归已是必然之事,两人心意相通,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那少年转头对那头陀道:“康师傅,你行事向来莽撞,没甚么道理好讲。
“我只点明一事,今日你若再敢向李大侠出手,三招之内,你便会被人抬出酒楼,绝不会自己走着下去。
“我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
这头陀姓康,名仲成,早年本是绿林巨盗,后来被官府追缉得狠了,这才改易僧装,却从未祝发,也未取法名。
他虽向来莽撞,“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却还是懂的,眼见这少年武功如此惊人,那木清华比自己武功高出老大一截,犹自被他挫折得体无完肤,自己纵然再下五十年苦功,也绝难讨得了好去。
当下喉中“咯咯”作响,欲待交代几句场面话,却被这少年威势所慑,不知什么才好。
那少年的目光一转到言立本的脸上,立即变得凌厉非凡,有如冷电般精光四射,扫视了两个来回,缓缓开口道,“言兄,我有几件事要请教。”
言立本微觉害怕,但见他神色虽然不善,辞意尚属和蔼,大着胆子道:
“小兄弟有事请讲。”
他老谋深算,眼见同来诸人被这少年或劝慰,或揭露,或威吓,均已噤声不语,连忙见风使舵,语气极其恭顺。
那少年道:“第一件,常德府六十七名黄花闺女**杀的案子是谁做下的?
“第二件,郴州府有九十五名平民失踪,据传被抓去做了药人,言兄可知是谁下的手?
“第三件,七年之前,你师傅言择连同三名小妾,两个女儿一夜之间尽毙,言兄可知其中古怪?”
他语声不高,吐字也平平淡淡,但在言立本耳中听来,每个字都不啻雷震。
他只觉冷汗层出,脚跟发软,定了定神才稳住身形,嘶声道:
“我……我不知道……”
那少年双目一翻,冷冷地道:“那谁知道?”
言立本此时已经汗透重衣,呐呐道:“我……我……”
话未终了,忽地双臂向前猛推,两道拳风奔袭那少年前心,同时身形一长,使个“一鹤冲天”之势,向酒楼的窗口纵了出去。
这少年所说的头两件案子都是湖南地面上十几年来出现的最令人发指的恶行,曾惊动了当今天子,朱笔御批遣人侦缉,但下手者武功既高,手段又极阴险机警,始终未能告破。
为了此案,六扇门中不少好手丢官的丢官,杀头的杀头,下场极其悲惨。最后一件则是言家拳门中的大事,言择等八人暴卒,许多人都猜是言立本下的手,但言家拳本门中无人出头,旁人也无置喙之余地。
近数年来。这几件事已被一无名少年陡然提起,刹那,少女们扭曲挣扎的身影,师傅一家中毒翻滚的惨号。
无数药人被浸在毒草缸中凄厉的叫声一一在耳边眼前出现……
此人心也真深沉,微一转念,便知今日已难从容而退,当下念至拳出,以攻为守,趁那少年一封一挡,自己便有隙可乘,庶几可以逃得性命。
右脚甫踩上方竹窗棂,言立本便觉后颈上一紧。他心头一凛,知道这是擒拿手中的“后夹颈闭气”,最是厉害不过,当下不待敌人抓实,反臂格出。
他这一格势疾力猛,本是必中之招,哪知出手便格了个空。
他心头一起,还未变招,便觉后颈一松,臂上被人一送,身子已如断线风筝般直落下去。
这时他人在半空,全然失去平衡。扭身变招均已不及,“啪”的一声,双脚触地,“喀喀”两响,膝骨从中断绝。
言立本抱膝长号,声音惨厉。
路人见他浑身血污,形同活鬼,纷纷闭目掩耳,远远走避,惟恐挨得近了惹来祸事。
那少年转过身来,重重叹了口气,道:“此人作孽太多,身受此报亦不足抵偿万一,眼下那也只好这样了,二娘,请赐下‘软麻草’的解药,这就请回罢!
“你们姐妹在滇边素有善行,犯不上来趟这浑水。
“这区区之数虽杯水车薪,亦足够解救一时之急了罢!”
说着话,他缓缓探手于怀,腕上微微用力,十几张纸片成扇面之形,缓缓向梨花二娘面前飞去,好似底下有人托着的一般。
梨花二娘不及思忖,双手左兜右抄,已将纸片尽数收入手中。
展眼一看,不禁大大吃了一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