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邓九公满腹经天纬地之才,不徒不厌其烦地解答,且时举武学最高深之精义。
深入浅出的予以指点,两人得收事半功倍之效。既解了个中理路,将来自可随自己学识之博,思路之广,随便举以入之,皆成妙谛。这却非一朝一夕可竟之功了。
光阴荏苒,白驹过隙,忽忽秋去冬至,冬逝春来,展眼间五六个月过去,只见柳绽鹅黄,草开倦眼,又是一个初春。
外面无边烟景,美不胜收,段拂与关关却无心赏玩,没日没夜地在赵府中学这“七事神功”。
越学越觉其博大精深,越学便越对邓九公生钦敬之心,心知当世除他之外,再也无第二人能创出这等绝妙功夫来了。
几个月勤修苦练下来,两人于这“七事神功”均有小成,再者以前自己所学,殊觉微不足道。
邓九公这套功夫创出多年,今始觅得传人,亦是喜慰不胜。
这一日赵天爵出去备办菜蔬,他这时已慢行佣仆厮役之事,极为干练,不到两刻钟便回,身后却跟了两个乞丐模样的人。
这两人部在四十岁上下,一个面黄肌瘦,两眼深陷,便似饿了好几日一般,但行走之间神完气足,足步轻捷,显是身上功夫了得。
另一人则面团团若富家翁,一副和气生才之相,若非身上衣服打了几块显眼的大补丁,倒无人疑心他也是乞儿之辈。
两人身上俱背着三叠小麻袋,每叠三只,共有九只。
段拂和关关听邓九公详说丐帮之事,知道背九只布袋的乃是帮中长老,地位仅在帮主之下,瞧这二人行色勿匆,满面风尘,想是帮中出了甚么大事。
两人一见邓九公,翻身拜倒,喜道:“帮主,可找到您老人家啦!”
邓九公一见他们,也已惧然一惊,伸手相扶道:
“起来罢!你们怎地找到这儿来了?
“敢是帮中出了什么大事么?”
那瘦丐沉声道:“帮主明鉴,果然如此。这半年多帮主不在,莫剑雄忝为污衣派之长,却德能不足服众,以至与净衣派龃龌日深。
“前日两派十个弟子动起手来,都受了伤。
“莫剑雄不倦处置,故与秦长老联袂赶来相寻,请帮主钧裁。”
说了这几句话,低下头来颇为惭愧。
邓九公眉剑一轩,怒道:“怎会闹成这样?自家兄弟竟然动手?
“秦白鸥,你详细说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胖丐秦白鸥道:“岂禀帮主,前日主持两湖帮务的八袋弟子贺国兴兄弟病逝,由于帮主不在,我们不好擅自指定由谁接替这个职位,所以命辅佐贺兄弟的两名七袋弟子齐永祥和张志诚共同代理处理帮务。
“齐兄弟和张兄弟分属两派,手下的低辈弟子各拥其主,所以就……这件事我们四人处置不力,甘领帮主责罚。”
此人本是湖州富户,因素来喜好拳棒,由人接引进入丐帮,积功做到四大长老的高位。
他口才便给,短短几句话便将此事交代得清清楚楚。
邓九公“哼”了一声,甚是恼怒,道:“官场中这等争名逐利的事我看得多了,到了乞儿帮中却还有这等事!
“一个管乞丐的头看得比天还大,竟然动刀动枪!
“平日里讲那么多血性义气到哪儿去啦?都是放屁么。”
他越说越怒,道:“好罢!我回去看看,你们把那两个混账给我叫回君山等着!”
莫剑雄道:“我们已将这二人调回君山总舵,恭候帮主裁决!”
邓九公点了点头,怒气稍平,转过身来道:“拂儿,关关,帮中有事,我要去啦!本想今儿好好尝尝关关的手艺,也贺你们两个大有进境。
“唉,可惜,老叫化生就了一副劳碌命,做官时候这样,当了花子头儿还是这样……”言下颇为遗憾。
段拂与关关和他相处了七八个月之久,早已拿他如自己的亲生祖父一般尊敬,更何况他传授武艺,教导做人,威烈凛凛。
这等当世大侠随身以具的风度更令他二人钦佩备至,这时猛听得说要分别,心内同时一酸。
关关勉强道:“爷爷,既然如此,您就再多留两个时辰,我给您烧几个好菜,吃饱了再走罢!”
邓九公笑道:“傻孩子。爷爷吃了你七八个月的菜还不满足么?多吃一顿少吃一顿又有甚么关系?
“再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爷爷这点玩艺儿已经让你们掏摸得差不多啦,即便没有这事儿咱们也该道别了。
“爷爷走后,你们须勤练功夫,善自保重。咱们这就走罢!”最后这句话却是对莫、秦二人说的。
段拂和关关听他说到这里,知道终究无法挽留,两人眼圈一红,不约而同的跪下磕了三个头,道:
“恭送爷爷上路,但不知何日还能相见!”
邓九公哈哈一笑,受了他们这三个头,道:“何必如此,老叫化身子骨硬朗得紧,还等着喝你们儿子的喜酒哪!拂儿,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段拂道:“爷爷有甚么话尽管吩咐拂儿,无有不遵。”
邓九公道:“第一,你现下武功虽然了得,但比司徒水照怕还差得甚多,报仇之事莫要草率。
“第二,我丐帮中人能寻到此处,恐怕司徒水照的人也能做得到。你们务要小心,能避则避,免得与之作无谓纠缠。
“第三,关关这丫头甚好,现下又有家难回,父亲生死未明,你要对得住她才是。”
这几句话听得段拂心头一凛,道:“爷爷金玉良言,拂儿铭记在心。关关听他眷顾自己,也不禁大是感激。
邓九公探手于杯,掏出两块木牌递了过去,道:“以你两人的武功智慧,行走江湖已是绰绰有余,不过这两块木牌是我的记认。
“若以后有事需要找我,或需丐帮弟子效劳的,无论何时何地,拿出来便有用处,你们要小心收藏。”
段拂与关关谢了收起。
邓九公道:“说走说走的,又啰嗦了这么多话,这回真的走啦!
“赵大爷,叨扰了这么许久,算是你以前欺压良善的一点小报应罢,若是以后再如此,老叫化说不定哪一天还要回来,你记下了!”
赵天爵汗流浃背,连声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恭送老祖宗!”
邓九公呵呵一笑,迈步出门,段拂等送出门外。
宅子门口早停了三匹快马,邓九公自莫、秦二长老手中接过一件粗布衣衫披上,待他二人也穿上外衣,翻身上马,加上一鞭,那三匹马泼刺刺绝尘而去。
原来丐帮向有规矩,弟子们若非有紧急之事,不得骑马,若需骑马时,则要穿上不带补丁的衣服,掩人耳目。
段拂与关关目送邓九公离去,直至他们转过拐角,看不见了踪影,方才恋恋不舍回来。
两人与邓九公分别,心情俱甚怏怏,相对无言。
过了半晌,段拂道:“关关,爷爷说得有理,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收拾些东西,早走为上啊!”
关关嫣然一笑道:“你说走便走,我听你的就是。”
段拂听她说得平淡,但语气中自然而然将自己当作了世上最为亲近之人,不由得心中甜丝丝的甚是受用,望着她的如花笑靥,一时呆住。
关关见他这副样子,不由好笑,娇声道:“还不回房收拾东西,要不我可自己走啦!”
段拂笑道:“我可不怕,离开了我你能走到哪儿去?”关关“呸”了一声,脸上一红,转身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段拂也一笑回房,他的衣物甚是简单,三下五除二便即打好了个四方包裹,转身到关关房间的门前,低声道:
“关关,收拾好了么?”
连叫了两声,屋中却无动静,他心头一凛,想道:
莫非出了事情?
怎地我一点儿都听不到?
伸手一掌,推开屋门,闯了进去,却见桌上摆着几套衣衫,关关则坐在绣榻之旁,螓首低垂,双肩耸动,似在轻轻饮泣。
他宽心之余,又觉诧异,柔声道:“关关,怎么哭啦?我叫你不回答,倒吓了我一跳。”
关关抬手抹了抹眼睛,勉强一笑道:“没甚么,我只是忽然想起适才爷爷说我的话,想想自己,想想天河水坞,又想想爹爹,觉得有点儿伤心罢了……”
说到这里,她小嘴一撇,眼圈又自红了。
段拂初尝情味,对小女儿这种乍喜乍愁的情怀犹自摸不清底里,更何况此等事亦自无从劝慰,只好道:
“事情已然如此,莫要想了,再说。你不是还有我么?”
关关抬起一双泪眼,自由问道:
“拂哥哥,我……我这一生是跟定了你,你……你会有一天不喜欢关关了么?”
段拂见她一张俏丽的面庞上珠泪盈盈,真如梨花经雨,芳兰泣露,只觉心头说不出的怜惜,上前几步,与她并肩坐在床上,右手环过去搂住她的肩膀:
“关关,我知道自己生得不丑,心地不坏,武功也不错,比起大多数人来怕还要强一些,可是有你相伴,那是我生长人世以来最大的福分。
“我只盼你能跟定我一辈子,又怎会不喜欢你?”
关关听他这几句话说得全心全意,诚挚无比,忍不住低呼一声“拂哥哥”,一个温香软玉的身子已投入他的怀抱之中。
段拂但觉自己怀抱中的身体微微颤抖,心头情思荡漾,禁不住对准她的樱唇吻了下去。
两人热吻如火,半晌四张红唇方才分开,相偎相依,只觉心头无比喜乐,似乎前方有千刀万剑,遍地荆棘,那也是履险如夷,视若坦荡平川。
两人就这般并坐对视,竟不知时光流过多少……
忽然,关关瞥见日影已渐渐拉长,将自己两个人的身影照出了一倍还有余。
“啊哟”一声跳了起来。道:“咱们两个坐了这么久啦,天色都快黑啦!要是爷爷知道咱们没走,连饭也没吃,非把咱们骂个臭死不行!”
段拂微微一笑,道:“那就走罢,好在现在也不晚,还寻得着饭铺客店。”
关关快手快脚地打上包袱,两人也不告知赵天爵,推门出来。这时夕阳黄金,硕大无朋地挂在西天之上,花影重重,微风送来阵阵幽香。
两人深吸了一口气,均觉清爽无比,禁不住相视一笑。
刚走出四五步,只听“咣”的一声巨响,两扇数百斤重的红漆大门陡然飞起,四分五裂,接着一个人影已出现在当中。
他背对日光,看不清面目,但段拂和关关同时觉得一股杀气压体而来,两人心头同时一凛,暗道:咱们终究走得晚了一步,那话儿到了!
只听那人阴恻恻地道:“果然在此,两个小贼让我找得好苦啊!”
段拂听这声音甚是熟悉,上前一步,朗声喝道:“来者何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