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不想找他了。
在黑暗中,他觉得人实在太渺小了,太微不足道了。
他觉得人其实是一个随时都会都可以死去的东西。
他觉得人死去并不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现在,他就这样想,他认为他随时都会死去。
对于死,他曾经恐惧过。
尽管他也知道,死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死远比生要简单和痛快,但他以前从不敢去想,去面对,所以,他一次次用那柄快而锋利的风花剑,一次次割断了死亡的脖子。
丁一的手放在季季的肩上。
他感到内心很踏实。好像季季是一座山。
他清楚季季只是一位可怜的弱女子,她不懂武功,当死真正来临的时候,她也许连抗拒和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可是,丁一却感觉很踏实。
他的心里还有一份幸福和欣悦。
丁一低头,他在黑暗中看见季季的头微垂,她的纤细的手指安然放在膝上。
丁一有一种握住季季双手的冲动。
可是,他站着一动不动。
他目光偏移,就看见了地上的断臂。
这是穆清的断臂。
黑暗里,断臂的手指发出金属的光芒。
他第一次发现他找穆清完全是错的!
关于幽兰花的疑惑,只有让摘月宫主来解释。
他回想以前的种种,觉得一切都是迷茫,只有一件事他觉得做对了,那就是他在酒店里被罗超凡的朋友围杀时所说的一句话,他说“摘月宫主也可以杀罗超凡”。
就因为这句话,酒剑骄天奴才救了他一命。
他知道罗超凡不是摘月宫主杀的,但他十分清楚他并没有说错,因为摘月宫主确实杀得了罗超凡。
以轩辕惊天到罗超凡,到慕容天民,还有林风。
他隐隐觉得每件事都是针对他的。好像有一把看不见的刀始终在他脖子的左右,想伺机杀死他。
他甚至觉得,如果这把刀想杀他,现在就可以做到。
他好像现在就是死人。
他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那把刀不想杀他。
丁一还想,巨大的脚步声忽然消失于门外。
周围一片寂静!
丁一的思绪立时止住,脑中又是一片空白。
静寂只是刹那间的寂静,刹那之后,又是一声裂响。
仿佛一块巨大的岩石击在排门上,排门顿时四分五裂,木屑飞射。
门口,站着一个庞然大物!
丁一的眼睛看直了,他的心被寒冷冻住!
他看见了一只怪兽!
丁一无法形容这只怪兽,他想看清楚怪兽以什么样的方法将他吞掉!
足足有二十分钟,他不动,怪兽也不动。
他一直屏住呼吸,却听见怪兽的呼吸越来越粗重!
丁一呆了呆,他忽然想拔剑。
他想杀了这只怪兽。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不动手,怪兽就会吃了他。
可是,丁一的风花剑还没有出鞘,另有一道剑光,无声地击向怪兽!
剑光来自屋顶,快。
无声。
准确!
剑光击中怪兽的左目。
丁一以为怪兽一定会发出一声嚎叫,哪料到怪兽中此一剑,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丁一正在惊讶,只见屋顶又有一道剑光直射下来。
这剑光比刚才的更猛更快。
剑光直射怪兽的右目。
丁一来不及想屋顶上的人是谁,只见怪兽鳄鱼头一甩,左目中的那支利剑疾射而出,不偏不倚,正中屋顶激射下来的飞剑!
双剑相交,“叮”的一声脆响,剑势急转,飞射丁一!
丁一呆住,他没有去拔腰间的风花剑,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怪兽原来是一部杀人的机器。
双剑虽快,但风花剑绝对可以做到比双剑更快。
丁一真的想死?
他真的宁愿在这里不明不白地死去?
丁一发现怪兽的眼睛在笑,它也一定以为丁一死定了。
可是,丁一没死,丁一的风花剑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出鞘。
风花剑并没有击落可以置他于死地的双剑,而是射向黑暗。
黑暗无边。
无边的黑暗中难道还有比双剑对丁一更大的威胁?
风花剑出鞘,入鞘,黑暗还是黑暗,寂静还是寂静,什么也没变。
变的,只是双剑。
双剑已经直抵丁一的咽喉。
丁一也是人。
是人就有人所办不到的事情。
因为人有人的极限。
就像现在,丁一想再次拔剑,已太迟了。
丁一干脆站着,他有一种预感,他预感他不会死在这里。
可是,如果像这样,双剑不改变方向,又没有人救他,丁一必死。
而双剑是不会改变方向的,因为它们欲置丁一于死地。
那么,丁一不死的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人来救他……
谁可以在这种情况下救丁一?
丁一只想到梨花。
也只有梨花才可以救他。
果然,黑暗中丁一听到了一声叹息,接着又听到梨花的声音道:“如果要丁一死,只有先杀我。”
丁一很开心。
有梨花这种朋友,他真的很开心。
有梨花这句话,就算他现在死了,他也毫无遗憾了。
丁一没死,他还没有开口,就又听见“呼”的一声,一具尸体,从黑暗的屋顶掉了下来。
这是被风花剑割断脖子的杀手。
丁一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他,他只想让他从今以后不能再杀人。
梨花一脚将尸体踢出门外,恨恨道:“他差点骗了我。”
门外,怪兽不知何时已不见了。
丁一并不在意怪兽是如何消失的,他只为自己还能活着而高兴。
丁一微笑道:“能骗梨花的人也是太少了。”
丁一看见梨花茫然地站在黑暗中,他并没有注目他。只听梨花道:“幸好他没有骗过风花剑丁一。”
丁一道:“因为我有一个好朋友。”
梨花道:“我以为你这次死定了。”
这时,梨花已经将屋里八盏灯都点上了。
屋里亮如白昼。
丁一看见梨花的手里还握着两把利剑。
要不是梨花截住双剑,双剑已经绞断了丁一的咽喉。
看见双剑,丁一仍旧心情不已。
梨花道:“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丁一害怕的样子。”
丁一道:“你以前从不把我看做人?”
梨花点头道:“是朋友。”
丁一笑了,接着道:“是朋友就够了。”
梨花注视着丁一,终于也笑了。他笑道:“你有没有发现你做错了什么?”
丁一笑道:“全都错了。”
梨花道:“你至少有一件事做对了。”
丁一笑笑,道:“你知道了?”
梨花道:“我遇到了一个人。”
丁一道:“酒剑骄天奴?”
梨花点头道:“要不是你说了那句实话,我哪里还有机会救你。”
丁一的神情有些暗淡,道:“总是你帮我,我怎样才能帮你?”
梨花道:“你还嫌现在的麻烦不够?”
丁一笑道:“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掉。该水落石出,藏也藏不住。”
梨花道:“离二月初二还有几天?”
“九天。”
“九天能做多少事?”
“恐怕一件事也做不成。”
“那你还有心思快乐?”
“快乐是我的本性。”
“但愿你还能一直快乐下去。”
“但愿。”丁一道。
梨花忽然道:“我要走了。”
丁一一怔,道:“谁在等你?”
梨花笑道:“非要有人等?”
丁一还想说什么,梨花已经走了。
丁一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挽留,他知道挽留也是没有用的。
季季这时也醒了。
她抬头,望着丁一。眼里有倦意,也有温柔。
季季道:“我们也走吧。”
丁一点头。
他不想再等。
他推着季季,缓缓的朝门口走去。
可是,丁一只走了三步,就又站住了,他暗淡道:“你一直都在屋里?”
丁一在跟谁说话?这里除了季季,难道还有其他人?
果然身后有人道:“我不在屋里。”
丁一道:“你在棺材里?”
“是的,在棺材里。”身后那声音道。
“你是什么时候躲进棺材里去的?”
丁一说着转身,他看见一个人正从棺材里爬出来。
这个人并不是穆清,而是一个和尚。
丁一不等和尚转过来,又问道:“你是谁?”
丁一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今天他怎么变得如此啰嗦?
和尚是谁关他什么事?
他为什么要问得这么清楚?
可是,他既然已经问了,就想听听和尚的回答。
没想到和尚从棺材里出来,背对着他,不转身,也不回答。
丁一又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过了一会,和尚才道:“因为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丁一道:“既然你没想好,就等想好之后再说吧。”丁一说完,又要走。
和尚道:“我还在想,要是我知道了该怎么说却到哪里去找你?”
顿了顿,和尚接下去道:“所以,我还是现在就告诉你我是谁。”
和尚忽然转身,道:“我叫宫娥。”
“宫娥?”丁一诧道:“这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宫娥道:“我不是女人是和尚。”
丁一笑道:“你从棺材里出来,就为了告诉我你是宫娥?”
“当然不。”宫娥道:“我还想知道你是不是丁一。”
丁一道:“我是丁一。”
宫娥道:“你以为我会信?”
丁一道:“信不信是你的事。”
宫娥道:“你能不能证明我看看?”
“不能。”
“为什么?”
“我不想杀你。”
“你能杀我?”
“我不能杀你,但风花剑能杀你。”丁一的声音有些冷,他注视着宫娥,又道:“绝对能。”
宫娥注视着丁一,良久,他承认道:“我信。”
丁一不语。
宫娥道:“你怎么不问了?”
“问什么?”
“梨花的下落。”
“梨花刚走。”
“真的?”
“真的。”
宫娥再次道:“刚才走的,真的是梨花?”
丁一又不语。
宫娥道:“其实你早就知道刚才的梨花不是梨花,对不对?”
丁一忽地笑了,道:“对!”
接着又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宫娥道:“如果刚才是梨花,你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丁一道:“哦?”
宫娥道:“因为你在等一个人。”
丁一微微道:“等谁?”
宫娥道:“穆清。”
接着宫娥又道:“如果那个人是梨花,你还会继续在这里等穆清,对不对?”
丁一道:“对!”宫娥光光的脑袋在灯下显得很亮,他笑道:“因为你等到了穆清,所以才会走,对不对?”
丁一道:“对!”
“梨花是穆清,对不对?”
“对。”
地上的断臂已经不见了。
显然是穆清刚才带回去了。
一阵沉默之后,丁一道:“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宫娥道:“有人需要你帮忙。”
丁一微微道:“我是一个很少帮别人忙的人。”
宫娥道:“可是有一个人的忙你不得不帮,而且你一定乐意帮。”
丁一道:“是不是梨花有麻烦?”
宫娥道:“不仅有麻烦,而是大麻烦。”
丁一道:“梨花的麻烦只是被女人缠住而已。”
宫娥道:“梨花不仅被剥光了衣服,而且剥他衣服的女人也没穿一件衣服。”
丁一惊道:“那梨花不被吓死。”
宫娥摇头道:“幸好梨花已经不怕女人了。”
丁一吁了一口气,道:“幸好……”
宫娥接道:“可是他在另一个人的手里,却是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丁一急道:“在谁的手里?”
宫娥道:“你应该比我清楚。”
丁一道:“九毒教主薛夫人?”
宫娥点点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