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的睿亲王府与紫禁城仅只有一墙之隔。
如此选位,要说没有监控小顺治的意思,怕是没人会相信的。
可也同样因为此,宫内的顺治母子对睿亲王府的一举一动也清楚的很。
自打阿济格败讯传回燕京起,多尔衮就病倒了。
不是假病,是真病。
席卷中原,横扫李自成的鞑清八旗, 竟然在东进金陵之战中损失如此眼中,这太出乎多尔衮的预料了。
虽然阿济格的如此决断那是经过了京城一干八旗勋贵们一致赞同的。
对比日落西山的老李来,金陵的朱明显然对鞑清的威胁更大。
所以阿济格止步不再去追击李自成的决意,并没有引起多尔衮的大怒,而阿济格收服十几万左军之后,大军沿江东下,更是得到了京城所有八旗贵胃的一致赞同。
不管是多尔衮还是其他人,没人会想到这一战阿济格败得如此之惨,只多觉得即便不能全胜,也将大大打击南明的锐气,消磨汉人的士气。
就如同当年大金入主中原之后,四太子将兵南下搜山检海捉赵构一样。亦或是如此前鞑清多番入塞南略一样,都是大大打击南明朝堂威胁,破坏其战争底蕴的上上之举。
谁会想到阿济格败得那么惨烈呢?
三四万八旗啊,还有大量被精简后的左军精锐,那么强大的一股力量,最后竟之后寥寥两千来人逃出生天,这与全军覆没有何异?
反正多尔衮是病了,病的还不轻。
怒火攻心,加上他身体本就不怎么好,自幼体弱,患有风疾, 豪格还曾攻击过多尔衮是“多病无福之人”。
所以多尔衮真心不是装病。
头晕目眩, 头痛不止,睿亲王府里光是拖出去砍杀的太医这段时间就有好几个了。
顺治这些日子每日里都要来多尔衮府上问安,规规矩矩的当孝子。
年纪尚幼的他, 内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没人回去关心。
因为多尔衮还太年轻,没人觉得这位摄政王会就此嗝屁,所以顺治继续当孙子就是了。
“自当初津门之战起,本王便有料到秦兵早晚为我鞑清之患。之后数战,似也证明了这一点。但本王如何也料不到英亲王会遭此未有之惨败。”
“数万八旗健儿丧于敌手,本王痛彻心腑,痛彻心腑……”
多尔衮狠狠地用拳头砸着扶手,然后止不住的咳咳了起来。
下面的济尔哈朗等八旗贵胃们不管真的假的,忙纷纷安慰起多尔衮,“摄政王身体为重,万望保重啊。”
“我鞑清入关,席卷中原,饮马长江,皆赖摄政王英明睿智。可务必要保重身体啊。”
多尔衮闭目深呼吸了片刻,勐地睁开双目:“英亲王此战大败,损我鞑清国体国威,深负朝廷之信重,革去亲王爵,罢免差事,责其闭门思过, 无有皇上旨意,不得外出。”
这也就是圈禁的意思了。虽然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长久的,但革了阿济格的亲王爵,还圈禁了起来,这多少说明多尔衮对阿济格对自己的这位胞兄,那不是没怨气的。
然阿济格到底是多尔衮的胞兄,他下手严厉的惩处了阿济格一顿,却半点不给其他人落井下石的机会,话题一转就转到了如何对付秦朗军上头。
济尔哈朗嘴角撇了撇,却也顺着多尔衮的意思出来絮叨了几句,毕竟秦兵真的是鞑清的巨患,不得不防。
“秦军陆勇不下三万人,个个训练有素,战阵严整,又都视军主秦朗为再生父母,忠勇敢战,死而无畏。”
济尔哈朗的这些话若是放在江山之战前,那肯定还有很多八旗贵胃不信或不以为然。可是江山一战,这些个以火器为主的秦兵,拎着火枪刺刀把阿济格兵力占优的八旗儿郎杀得大败,这要还说他们不忠勇敢战,不死而无畏,那就是睁着眼说瞎话了,也就没意思了。
因为江山之战时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太考验人性了。
而秦兵显然是经受住了考验。
“其军与我八旗健儿多次对垒,枪炮犀利,战意高昂,无论我军是以骑兵冲锋还是以步勇盾车上前,皆巍然不动,无有丝毫惧怕。且其部火器精良,射程威力数量皆强于我军,又有手雷助阵,实若一只铁刺猬,招惹不得。”
“较之昔日浑河之浙兵,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以我以为,如没有火炮优势,再有数倍于己之优势精锐兵力,与秦兵厮杀,实无胜算!”
济尔哈朗是辅政大臣,名义上说是清廷中仅次多尔衮的二号人物。同时作为一‘罪臣’之子,能安安稳稳的长大还能顺顺当当的走到今天这一地步,济尔哈朗的生存智慧显然是被点满了的。
他一边坚定不动摇的支持顺治,另一边又对多尔衮无条件的顺从,可却坚决与之不党。
就比如现在他这一些话全都是多尔衮交给他的。
多尔衮沉思良久,济尔哈朗看着多尔衮的表演佩服的竖起一大拇指,着实好演技。
“七哥,你是宗室老人,久历战阵,依你之见,该如何应对秦军战阵?”
阿巴泰对多尔衮还是很有好感的。
他给多尔衮卖了那么多年的老命,出生入死,也只是得了一饶余贝勒的爵,但多尔衮一当家,他就立马是郡王了。这可算是了了阿巴泰的一心病了。
同时他家老三博洛深得多尔衮的赏识,老四岳乐也眼看要露出头了,阿巴泰当然是心向多尔衮了。在这次大会开启前,多尔衮与他曾经私下里交谈甚久,对于多尔衮的想法阿巴泰从感情上很难全面赞同,然而理智又让他不得不认可之。
所以阿巴泰最终还是顺服了。
“摄政王,依我之见,秦朗兵卒骁勇不输我军,枪炮又犀利非常,除了骑兵还有贵缺,别无缺点。然其部又善枪炮配合,步军行进严禁,使得我骑军之长无从发挥,要击败其军,非要以火器制火器,以火炮制火炮不可。”
“火器?”
“对,火器。以同样犀利的火枪火炮轰开其军阵,一如当年浑河之战时一般,如此方有胜算!”
多尔衮继续眯起了眼睛,一副要细细思考的样子。
可底下的八旗宿将们却已经沸腾了。
因为他们听出了阿巴泰的意思,那是在建议八旗军士习练火器啊,这不是扯澹么?
多尔衮还在沉吟,镶白旗固山额真图尔格首先就道:“摄政王、绕余郡王,骑射乃我鞑清立国之根本,儿郎们从小习练弓马,倘若让他们改习火器,这是本末倒置啊。”
八旗以骑射为根本,这可不是康麻子和乾小四言语的话,那是皇太极在位时就多番强调的话。
对于图尔格这样的皇太极铁杆忠臣来说,阿巴泰的这话就是大逆不道。
正黄旗固山额真觉罗塞勒也道:“图尔格老将军所言极是。我八旗健儿征战沙场数十年,所向披靡,所遇明军无不丧胆而逃,虽然今日遭遇大挫,却也是八王(阿济格)大意,陷入了秦贼之圈套而不自知。这才使得数万健儿命丧江南。纵观往日我鞑清与秦军之战,只差火炮不足也,不能敲开秦军之防,是以我朝只需加强乌真超哈之火炮便足矣。”
接着诸旗大臣们纷纷进言,都是反对让八旗军兵改习火器。
但多尔衮脑子多聪明,他当然知道反对声会很大,早就埋好了伏子。
镶蓝旗的固山额真屯齐是多尔衮的铁杆,冷冷的看了一眼反对派们,不屑的哼了一声。一群只知道反对的货色,就没见一个拍胸脯打包票下次自己领兵怼上秦军,并一定会战而胜之的。
“禀摄政王,奴才以为七王所言极是。昔日先帝言骑射为我八旗之根本时候,天下何尝有秦朗其人?只因为我八旗依仗骑射,屡屡大败明军,威震中原,故先帝方以骑射为我八旗之根本也。”所以,所谓的八旗根本,是先赢了明军,所以才是根本,而不是成了根本之后再去大胜明军。
这个逻辑关系可千万不要弄错了。
“如今秦军犀利,屡屡挫败我军,且兵力膨胀迅速,去岁徐州之战时秦朗尚且只能出兵万人,徐州且在海州之侧也。而今日时,江南与海州相隔千里,其已可动员三万精锐,更有部分军兵扼守鲁南滋阳,胶东登来,整体视之,秦朗陆勇已不下四万,再加水师,这已是五万水陆精锐也。如此长久以往,其军势扩至十万二十万人,还很长远吗?
届时我鞑清还如何抵挡的住秦朗之枪炮?
诸位,此一时彼一时也。”
屯齐这话是越说底气越充足,他就是被多尔衮给说服的,所以才领到了眼下这个差事。
是真心觉得八旗应该重视枪炮,比现在的‘重视’程度远远要高的重视枪炮才对。
这样才能遏制秦朗军。
只不过那最后一句话,却是屯齐兴头所致,嘴上没把门,下意识的道出的。
话一出口屯齐就觉得不妙,看着图尔格、图赖、鳌拜等皇太极时代遗留下的铁杆们,一个个怒火中烧,一副要把他蘸酱生吃了的模样,噗通一声利索的跪倒在地。
“今日之会关系到我鞑清之未来,诸位且畅所欲言,本王不以言罪。”
多尔衮关键时刻拉了自己小弟一把。
不过从眼下的场面看,这让八旗子弟习练火器,还真是阻挠巨大。
皇太极时代,多次强调骑射为八旗根本,立国根本。多次下诏要诸王贝勒亲率旗人习射,子弟辈壮者,令以角弓羽箭习射,幼者,以木弓柳箭习******于骑射的旗人不但会被赏赐财货酒宴,甚至可以一步登天的来给皇太极当侍卫。
所以可想而知八旗有多么的重视骑射了。
这突然间的让他们改习火器,这就是要了那些旗人的命了。
别觉得这很不可思议,看看历史上的鞑清后期,再看看欧洲历史上那些坚持前装滑膛枪胜过后膛枪的将军们,一些东西不叫人痛入骨髓,那真的很难掰扯清的。
多尔衮又看向阿巴泰,示意他‘继续’出来说话。
阿巴泰有些郁闷,但是他拿了多尔衮的好处,今天就只能乖乖的当个工具人了。
既然八旗内部的阻挠声甚大,那就照着补救方桉来吧。
而且你还别说,多尔衮的这一补救改动,没有了此前的极短,在阿巴泰内心中倒是觉得比之前的法子更好了。
不过想想这场大会,那真的是每一个步骤都在多尔衮的把握之中啊。
阿巴泰出声道:“摄政王,诸位,既然骑射为我鞑清立国之跟本,不能让八旗子弟轻易的改习火器,但秦朗部火器犀利也是不争的事实啊?只是加强火炮真就能如愿以偿吗?我以为,既然蒙满子弟不可轻易改弓马骑射为火器,那就不若让汉八旗去做。”
作为一个功勋卓着的宗室郡王,阿巴泰完全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提议。
与会众人立马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的满蒙勋贵都在交换着眼神,扩充汉军八旗?还是成编制的火器部队?
这倒也不是不行。
毕竟汉军的存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弥补鞑子在火器上的不足么。
虽然这在某种程度上是扩大了汉军八旗的实力,但至少短时间内还不至于引发满蒙汉八旗的力量失衡。
因为现在要补上的汉军兵力全都是阿济格在江南之战中丢进去的份额。
就先这么着吧,至少他们(满蒙)自身的实力没什么受损不是?
大家都是射箭握刀子贯了的人,突然的去打枪放炮,这可就太那啥了。
“七哥所言甚合我意。这次八王江南大败,汉军旗损失极重,却是要好好的补充一二。一来恢复汉军旗实力,二可以此为样板,效秦朗为师,增加火炮的数量,编制火枪士兵,用以日后对抗秦军!”
多尔衮拍下了板子。
这次三顺王部来了次全军覆没,而且孔有德更是死在江南,逃回的尚可喜与耿仲明都俨然成为了光杆司令,多尔衮要想收拾他俩,那是一纸飞书即可。
但多尔衮只把自己亲哥的爵位削了,人给圈起来了,他还能对尚可喜和耿仲明怎么下辣手?
不怕汉军旗离心吗?
从沉志祥到孔有德,再到耿仲明和尚可喜,汉军旗的损失已经够大的了,所以尚可喜和耿仲明只能轻轻放过,还要好好的安抚。
恰好他们本部损失惨重,本身又精通枪炮战法,正好用来训练汉军旗新军。
望着众臣离去的背影,多尔衮叹了口气,他真的有心在满蒙八旗内部搞一支火器部队的,可现在看来,八旗内部的反对声甚大。他也只要退而求其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