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正靠在男子怀中轻声哭泣,却忽然听见一阵门响,顿时惊怔,男子眉头也兀地蹙紧,安抚了妻子莫要惊慌,摸着黑出了卧房,却一脚踩住了某件蹊跷的物什,他愣了一下,弯腰拾了起来,并不及细看,待拉开了门,却不见叩门人,男子疑惑地张望了一阵,视线终于落在门环上,却见一枚显然是贵族佩用的白玉,就挂在那里晃晃悠悠。
男子大惊失色,却飞快地将玉佩取下,想起刚才拾得之物,借着月色一看……
“娟娘,你快出来。”顾不得深夜寒凉,男子连声唤着妻子。
夫妻俩借着月色,看清那满满一袋子钱币以及珍贵无比的玉佩,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两人刚才还在为生计发愁。
原来这男子姓张名大壮,幼年失怙,算是吃百家饭长大,但仗着天生好力气,成年后非但能养活自己,甚至存了小小一笔积蓄娶妻,可是随着大军逼境,不少商家都迁出晋阳城,张大壮要找营生逐渐艰难,不久前,他的一双子女都因疾病不治夭亡,而为了给子女治病,家里最后一笔积蓄都用尽了。
眼看着衣食无着,大壮便生投军之心,意图靠着武勇博一个前程,也不至于让妻子跟着他忍饥挨饿——虽然大周战时有强制征兵的律令,但家中独子与唯一青壮男丁却不受律令所限,大壮本不用服兵役,但眼下被生活所迫,才生了这样的念头。
但他若一走,便留妻子孤苦伶仃一人在家,故而心生犹豫,除夕夜,家无存粮,还是靠邻居接济才让妻子吃了一个半饱,这样的凄惶让张大壮在一番辗转反侧后下定了决心,故而刚才唤醒了妻子娟娘商议。
“我是自愿投军,官府会给予一贯钱贴补,就算我不在家,你也能支撑一阵,倘若我能立下功勋,说不定得了一官半职,也不妄你跟我一场,便是一时没有立功,每季也会下发栗粮予军属,不至于让你挨饿。”
娟娘听了这话,却惊惶得哭出声来,连连反对:“战事凶险,普通人哪里这么容易立下战功,要是有个万一……里弄内赵妪那小儿子,便是在战场上丢了性命,官府分文不予补偿,竟连尸骨都没有送回,你要是有个万一,妾身便当真没了活路。”
“可我堂堂丈夫,怎能眼看妻儿跟我衣食无着,两个孩子不是得了什么大病,若不是因我这阿爷无用,何至于夭折?再说家国兴亡匹夫有责,叛军若攻入晋阳,咱们便连安身立命之处都再也没有,我就不信,我张大壮从没做过亏心事,上苍真会看我走投无路。”
“妾身倒是听说,安东王要比朝廷还要体恤民生,否则燕赵那么多城池被安东王攻占,逃难者却并不太多,听说燕赵百姓,反而能够安居乐业,与其投军,还不如……”
“休得胡说,安东王是逆贼,勾结北辽人侵犯国土,我张大壮虽不曾读那圣贤书,却也知道何为廉耻,便是战死疆场,也绝不投敌……我若是死了,趁着年轻,你还能另找户人家,就把我忘了吧,说到底,都是我没用,才让你跟着我受了这几年苦。”
娟娘听了这话,越发哭得肝肠寸断,死活不赞同丈夫的决定。
然而这时,张大壮看着手中这笔“天降横财”,更加坚定了投军的决心。
“娟娘,晋阳城里并非全都是贪官污吏,你看……这一定不是神佛显灵,当是好心人施惠,说不定刚才咱们那番对话,是被人听见了,必是善心人赞赏我张大壮如此忠勇,才不惜以贴身之物馈赠,娟娘,你也要相信我,不说高官爵位,至少我能靠着自己,为你拼下个衣食无忧。”
而十一娘听贺烨说起这桩偶然的“墙角”事故,神情更是凝重:“相信武威侯当不至于瞒报伤亡扣发抚恤,应是毛维一党侵吞偿款,然而莫说这一桩半件罪行难以动摇毛维官位,要察实据也不那么容易,不过薛六兄眼下担任太原尹,对这些贪占之行应当会给予震慑,毛维党不敢再如从前一般肆意胡为,我也会多多关注此事,热血男儿为了江山社稷征战沙场,家人妻儿当然不能失去庇顾,尤其那些为了君国捐躯者,埋骨战场虽然不能完全避免,可应该给予家眷之抚恤偿款,一钱一币都不能缺短。”
贺烨也是连连冷笑:“如今连贫户家中妇人,竟然也听闻安东王更恤民生,如毛维一类奸小,却依然深得太后信重,便是这回允准绚之推行新政,决意改革弊病,也是因为大军压境已经火烧眉睫,就算如此,太后却仍然不会问罪毛维,纵容贪官污吏横行,不顾百姓苍生疾苦,只顾着争权夺利养尊处优,倘若人死后真有魂灵,眼看着大周江山便会被韦氏葬送,贺姓列祖列宗也不知是何感想。”
因着除夕夜受到了这样的刺激,贺烨前往苇泽关的心情更加迫不及待,是以虽然次日便是元旦,晋王殿下依然决定悄悄赶往广阳,横竖他这太原牧不过摆设而已,莫说元旦有三日沐假,便是寻常,毛维等人也不要指望晋王殿下应卯上值。
贺烨又一贯嚣张,便是元旦日闭门谢客,相信也没人胆敢非议,就算他离开晋阳城,也不用担心让人起疑。
当然,这回广阳之行还是需要掩人耳目,便不能以晋王的身份大摇大摆离城了,但以晋王的手段,伪造过所当然易如反掌,只不过需要改头换面而已。
虽说贺烨的身高异于常人,但还不算世间罕有,把一张脸面涂黑,再沾上一圈乱蓬蓬的虬髯,俨然便是个武夫的架势,十一娘也换了一身男装打扮,把脸涂得略黄,眉毛稍稍描粗,又把那沉稳端方的气度一卸,居然看上去就成了个小厮,谁也认不出她是晋王妃来,碧奴啧啧称奇:“也不知殿下从哪找来这么一位奇人,竟然懂得易容术。”
阿禄格外骄傲的为碧奴扫盲:“这哪里算易容术呀,胡伯甚至能制作人/皮/面/具呢,改日让你开开眼界,让苗冬生带着那张人脸,保准你分辩不出他与殿下谁真谁假。”
碧奴虽然也甚是期待,却因为另一件心事忧虑不已:“王妃这回去广阳,当真不让婢子随行?”
十一娘对着铜镜练习着神情变幻,听这话后安慰碧奴:“三两日间便要赶个来回,你与阿禄都不能骑快马,让你们跟去,反倒拖累了行程,我身边还有扈娘子呢,你们不需担忧。”
原来这回去广阳苇泽关,唯三人前往,十一娘当然不会担心安危问题,扈氏一手剑术可不是仅只供人观赏,也是能够上阵杀敌的,更不要说贺烨本人就是个高手,根本不需要护卫,三人当中,十一娘才是那个累赘,所以怎么可能再带上碧奴、阿禄这两位更加“弱不禁风”?
“扈娘子又非奴婢,让她侍候王妃起居,婢子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我长着一双手,哪里需要侍从寸步不离?”十一娘却相当有自信。
一旁的艾绿也耿耿于怀:“婢子已经能骑快马,但王妃依然把婢子留在府中。”
“这回出行是因要事,不是游山玩水,艾绿莫急,咱们既然来了晋阳,日后不乏机会外出。”十一娘对丫头依然极有耐心,温言安慰。
忽又想起一事,连忙嘱咐碧奴:“那位何娘子只怕已经完全康复了,但因我不在府中,还是叮嘱那边一声,暂且羁绊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