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相国离京五载,一朝“荣归”,还不及回府便被毛维拉到了自家接风洗尘,然而虽然有不少党羽坐陪,毛相府中的伶人也是色艺双全,有美酒佳肴在前,轻歌曼舞助兴,谢饶平却并没有开怀畅饮,三盏酒后,便与毛维另寻一处清静谈话。
“谢公总算归朝,在下也不会如此艰难了。”当毛维好容易将五年间发生的种种事端说完,紧跟着却是一声长叹,一当情绪波动便会越发艳丽的嘴唇这时简直鲜红欲滴,他自己浑然不觉,谢饶平却连连蹙眉。
看来毛维心头的激愤已经积蓄不少!
“谢公有所不知,自从太后再掌政权,韦元平几乎步步紧逼,三省六部多少要紧职位都被他安插占据,我几乎使出浑身解数,才争取到万年以及华阴两县令职……”
然而未待满腹牢骚的毛维把话说完,谢饶平已经极其不耐地挥手打断,满面肃然地说到:“我早提醒你,切莫为一己私欲而内斗,圣人这时虽然已经不问政事,但显望世贵未必赞成太后临朝!”
见谢相国这个坚实倚仗依然“食古不化”,毛维着急得嘴唇几乎要起火一般,嗓音也不由提高了几分:“谢公!在下这可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薛谦与冯伯璋惑圣,纵然太后为了安定世族没有重惩薛家,甚至连薛谦也宽饶,可万万不该再重用此族子弟,然而韦元平因为器重贺湛,受其蛊惑,竟然助薛陆离入仕得重,不说薛家小子,就连贺湛可都是裴郑亲近!莹阳真人当年可是惜重裴后得很,难道就不会存有叵测之心?奈何太后一心认为裴郑已除,其余人不干紧要,可要万一这些人是真别有用心,纵其势大,将来未必不会再翻旧案!”
这话多少让谢饶平也心生忌防,下意识微微颔首:“薛谦一败,眼看薛家难逃没落,确是不该再给予此族崛起机会,然而要助太后临朝,却离不开宗室与世望支持,柳、薛两家毕竟尚有影响,倘若真臣服于太后,倒能利用。”
“就算柳、薛两家无意为裴郑翻案,但势必仇恨你我,倘若他们得势,只怕将来你我再无立足之地,谢相虽对太后忠心耿耿,可也当有自保之心呀,千万不能放任奸侫当权……谢公细想,万一柳、薛两家心怀不轨,到时调转矛头不利于太后,你我又已一败涂地自身难保,仅凭韦元平可能力挽狂澜?”
毛维冷哼道:“当年力除裴郑,韦元平可不曾有一丝助益,他不过就是占着太后血亲这层关联,才得重用,可这小人心胸狭隘,脑子又愚笨,他有何能力辅佐太后?其余不说,单论他身居高位这么些年,却连族中人事尚且不能掌握,就显明一无是处!”
“好了,这些闲话多说无益,韦元平毕竟是太后同胞兄长,太后又一贯顾重情义,当然会处处维护,你我既对太后尽忠,只能防范未然,不要将矛头对准韦元平。”谢饶平抚须沉吟一阵,又再说道:“你到底有何想法,不妨直说。”
“谢公原本掌管尚书省,可因五年前贬迁,以致王淮准成了尚书令,如今太后虽授谢公秘书监一职允入政事堂议政,然而终究不如三省长官名正言顺,更关键是王柳两家本为姻亲,倘若王淮准一直稳居要职,对咱们可毫无益处,在下认为,谢公理应筹谋将尚书省再掌手中。”毛维说道:“元得志已两任刺史,眼下足够资历升调入朝。”
谢饶平颔首:“王家为京兆显望,影响力不下柳、薛,因而咱们即便要谋尚书令一职也只能循序渐进,可先谏言太后授元得志尚书丞一职,渐渐将王淮准架空。”
“倘若谢公能再掌尚书令,咱们也不至于举步维艰。”毛维见终于说服谢饶平,唇上那夺目的鲜艳才浅淡下去几分,他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决定将另一件已在进行的事告知“谋主”好为报备:“谢公未归之时,我几乎被韦元平挤兑得难以立足,只好竭尽所能争取太后信重,以弥补纵容曹刚舞蔽之过,可巧荣国公眼见太后掌政心怀不甘,竟然为了万年尉一职求谏圣人,圣人抵不过他烦缠,真对太后开了口,太后不愿为些微小事与圣人争执,但心头实在对卢家厌烦得很,我也是为了替太后分忧,因而暗中谋划,打算利用卢锐猖狂无知,造成荣国公因罪夺爵,并彻底与柳、萧两族结为死仇,成为众矢之的,今后再不能行为那些恶心事。”
接下来便将如何利用早早安插在晋安长公主身边的耳目,如何让长公主把这耳目馈赠予卢锐,耳目又是如何挑唆,导致卢锐为了雪耻意欲强纳柳氏六娘为妾,以及这时对萧九郎恨之入骨的事一一说来。
“那柳氏六娘本是喻四郎未婚妻,哪肯委身仇家,她虽出身不显,然而却受京兆柳庇抚多年,依韦太夫人性情,万万不可能被卢家要胁,闹将起来两家可不结怨?却没想到卢夫人这回居然没有逞强,自愿让步,虽未达到我设想目的,可卢锐却不肯善罢甘休,眼下一门心思要报复柳、萧两家,不怕不出人命!”
谢饶平听了毛维的安排,这回倒是十分认同:“荣国公夫妇对太后不敬已久,理当教训,太后就是太重情义,顾念当年卢太后照庇之情才一再忍让。”
说到这里,谢饶平也忍不住心头怨愤——因为直到此时,这位还坚信当年是心上人的嫡母使奸,唆使卢太后强行将之选入德宗后宫,卢太后也是棒打鸳鸯的罪魁,可荣国公夫妇却仗着卢太后撑腰折辱心上人,至今仍然不断给太后添堵!所谓教训不过是客气的说法,碎尸万断都难赎其罪!
“这事若筹划得当,卢家罪有应得还是小事,最好让圣人因情力庇,闹得显望激愤,如此一来,将来太后临朝即便天子不甘,也会尽失人心而处于不利之地。”谢饶平冷笑:“圣人为太后亲子,然而却因迷恋女色而逆抗生母,既失人子之孝又无治国之能,有何资格为那九五之尊?倘若不是太后步步为营筹划争取,他早被小崔后谋害,枉他有仁孝之名,最应孝顺者却屡屡抗逆。”
毛维也是一声长叹:“可不是这样,眼下圣人无嗣国无储君,天子却仍然冷落后宫,不说太后忧虑,便连咱们这些臣子也寝食难安。”
话已至此,毛维又再思虑着是否要将义川郡王最近有意交好,那其中的益处与谢饶平好生商量,可考虑到谢饶平对太后的耿耿忠心,终于还是没将那“大逆不道”的企划坦言相告——就算太后与天子如今矛盾加剧冲突显然,可到底是血缘至亲,只要天子一息尚存,太后无论如何都不会断绝希望,怎么可能立义川郡王之子为储?
这事太过耸人震听,还是不要点破为妙。
天子毕竟还年轻,尚不及而立之年,保不准哪天就想通了,不再独宠贵妃,还怕生不出个儿子来传承帝位?义川郡王固然有那野心,得逞机率太过微小,既然主动示好,看在他娶了个王妃颇得太后庇纵的情面上,维持交谊也就罢了,太过热心难免弄巧成拙,对,必须警慎!
毛维按下那蠢蠢欲动的野心,举盏敬酒:“如此,谢公切记,当见太后立即谏言元得志调京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