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瑛的邀帖很快送到了十一娘手中,虽然只写着邀约茶话,并没有提及重要,可依十一娘对裴瑛的了解,应当不会真是为了小聚闲话,当然她也压根没有预料一到余味轩,等着与她“茶话”的人却是多年未见的族兄裴子建,当年那个锐气少年,如今已经将近而立之龄了,十一娘猛地一眼险些没认出来。
“这位便是我兄长。”见十一娘微一愣怔,裴瑛固然认为理所当然,于是引荐道。
虽然面前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女童,可到底是显望闺秀,鉴于如此尊贵的身份,裴子建当然要起身见礼,十分温文地一揖,落落大方说道:“越州裴子建,冒昧相邀品茗,还望柳小娘子勿怪在下唐突。”
“裴郎君客气了。”十一娘莞尔还礼,待落座后,笑着说道:“这些年间,我占了瑛姐不少好处,早当她不是外人,时常听瑛姐提起兄长,正遗憾不能一见,可算盼得裴郎君来京,又如此盛情,我只觉受宠若惊。”
这话是果然没将子建兄妹当作外人,一点显望千金的架子都没有端着。
看来这位贵女不仅聪慧警慎,并且还长袖善舞平易近人。
裴子建这么品度着,话说得却仍旧谦逊:“柳小娘子言重了,舍妹虽精干,到底是弱质女子,若非柳小娘子周护,那些贪财强横之流只怕会给舍妹添不少烦扰,柳小娘子既然为舍妹省却诸多麻烦,又以铺面入资,分得红利怎称是占好处?”
这么客套寒喧几句,十一娘眼看裴瑛寻了个借口退出雅舍,当然也示意青奴、碧奴暂候廊下,裴子建见对方如此磊落,毫无世家闺秀的矝持扭捏,竟忽然也有一种错觉,果然似相交多年的熟人一般。
“不瞒十一娘,在下今日相邀,实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小娘子能援助一二。”裴子建本身就是个干脆人,又经历了数载商场磨练,识人察色更比从前不知练达多少,也深谙见什么人行什么事的规则道理,当见柳十一娘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情,他也干脆开门见山。
“十一娘如今为公主侍读,听说甚得太后器重,在下是想让十一娘暗中助益一位宫人,让其获得太后信任。”
竟然是这样的事!
十一娘不由微一蹙眉,眼睛里透出几分狐疑来。
“小娘子有何疑问,不妨直问。”子建说道。
“既称宫人,可是已入含象殿?”十一娘问道。
“当然,在下自有渠道,此宫人如今正在含象殿当值。”
“这事我爱莫能助。”哪知十一娘紧跟却是一句毫不犹豫的拒绝。
“只要小娘子略微助益,在下必报重利。”裴子建却显得胸有成竹。
十一娘失笑:“在裴郎君眼中,我竟是这般爱财如命?”
“柳小娘子贵为显望千金,论来自是娇生惯养而无钱财之忧,然则,在下听舍妹说起,小娘子除却余味轩红利,甚至愿意为书画作评,用以谋利,显然……手头告急。”
裴三哥如今可真是个地地道道的商人了!十一娘暗自腹诽,干脆承认道:“我虽爱财,但还不至于为财舍命,禁内中事,岂是贸然能够插手,更休提……裴郎君兄妹是何出身,有何用意,我心知肚明,哪里还敢助益,倘若太后所信非人,闹出乱子来,可得牵连阖族遭祸,这般风险,即便天大益处我都不敢染指了。”
“柳小娘子安心,这宫人不会行任何祸事,只是争得太后信任罢了,再者,也不需柳小娘子与那宫人有任何接触,只暗助她争功即可,即便宫人犯事,连我兄妹她都供不出来,更不说牵连小娘子。”裴子建毫不沮丧,似乎笃信十一娘会答允一般。
“裴郎君既有门路安插宫人入禁,当然也有办法助其得信,为何偏偏要拉我入这浑水?”十一娘微微一笑:“我与令兄妹只是利益之交,裴郎君难道就不怕我在太后跟前告发令兄妹心怀叵测?”
“柳小娘子倘若真有此心,太后这时只怕已经知晓了。”子建也报以笑容:“实不相瞒,在下也是受人之托,那人确定柳小娘子甚至京兆柳都十分可信。”
那人?十一娘正且疑惑,便听裴子建继续说道:“这事固然有其余办法,然则也有暴露风险,唯有柳小娘子暗中助益,才最为稳妥,柳小娘子如有疑虑,也不用立即答允,在下可先将那宫人名姓告知,愿不愿助其得信,柳小娘子且管考察,在下可先予益处,即便柳小娘子不愿相助,在下也不会食言。”
不做事先给钱?天下竟有这等好事!
十一娘还不及拒绝,裴子建已经说出了一个名字。
“我要知道,裴郎君与身后之人意欲让此宫取信太后,有何最终目的?”十一娘的口风已经有些松动了。
“不过是为刺探禁中。”裴子建回答得十分干脆。
“只为这事?”
“在下虽为商贾,对盟友却从不行欺骗之事,更何况,在下深知意欲成事,离不开京兆柳助益。”
十一娘当然信得过裴三哥,固然这时子建并不知她真实身份,然而她一番暗示下,三哥兄妹二人显然已经相信京兆柳决非敌对,本就无仇无怨,三哥怎么也不会挖个陷井害她这么一个有益无害的同盟。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拒绝裴三哥的请求,故作为难,无非是想借机从裴三哥嘴里套话而已。
“既然裴郎君有言在先,那么我可不客气了。”十一娘笑道:“这就得提条件。”
“任何要求,只要在下能满足,敢不从命?”
“我要借裴郎君商队贩茶往夷狄之境,但裴郎君可不能收我贩资,茶利我独得,裴郎君可答允?”
如今饮茶在大周虽不如浆饮酒水普遍,一来是因茶价相对较高,更不说烹茶所用器具,因而还是雅事,普通百姓可消费不起,然则早在英宗朝,不少夷狄之部就深知茶叶妙处,夷狄之部多苦寒,再兼菜疏稀缺狄人多以肉食为主,油腥太重难以消化,久而久之便易生病,茶水却能缓解荤腥,利于康健,故不少胡商不远万里来大周求/购茶叶,满足国人需求。
十一娘这些年从裴瑛手中赚得钱银,一部分难免消耗,另一部分却被贺湛在产茶之地购了茶园请人种植,但倘若将茶叶直接售予胡商抑或大周商贾,当然不如远贩夷狄获利更多,只不过组建行商团队却不是易事,除非大商贾才有这样能力,故而虽然贺湛明知远贩夷狄获利更多,也实在没有精力分心于此类商务。
十一娘盘算的是搭借裴三哥的商团将茶叶贩往夷国,她省财省心却能获取重利。
这也真算精明了,倘若不是裴子建有求在先,十一娘这要求简直就是痴人说梦,非被精于商事的裴子建笑话不可。
就连裴子建也没预料十一娘竟然提出这么一个要求,一时错谔,半响才哈哈大笑:“柳小娘子倘若不是世家闺秀,我可真愿收你这个徒弟好好栽培,说不定将来能成豪商也不定……这事虽不难,可柳小娘子想必对夷狄之务并不怎么了解,一次贩运因成本耗大,故而货量当然不小,夷狄之部却多数拿不出这么多金银,因此都是以物易物占据更大比例,多数是以良驹、皮裘、珠宝等抵充,通常需要运返大周转手,那才得真金白银,这也无妨,少不得我好人做到底,干脆便以夷狄茶价将小娘子茶叶收购,如何?”
这当然让见钱眼开的十一娘心满意足,却又强调一句:“裴郎君可记得,我还并示答允助益你所求之事。”
“无妨,我相信柳小娘子若考察仔细此事有百益而无一害,必然会有决断。”
“如此,我便先行告辞,裴郎君放心,关于那宫人,我会好好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