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回忆中的玄鸣道人无奈地摇着头,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洒。
酒这种东西,就是变幻人类情绪的魔液,它既能把烟消云散的往事给聚拢起来,清晰地呈现在你眼前;又能把一颗完好、结实、平静的心脏,给沥痛、揉碎、浸化,化为如烟如雾的无尽忧伤。玄鸣道人朦胧的醉眼望向星斗满天的夜空,恍惚之中他看到了一幅幅连环的画面在夜幕上闪烁……
画面一:清津坪
青城山下,仙霞湖畔,有个清津坪。
从七岁开始,白素琪就来到这儿,和一群同龄的女孩一起,早出操,晚功课,潜心修炼。
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三千多个日子如流水而过。
三千多个日子的风雕露琢,把一个小小的黄毛丫丫变成了一位妩媚姑娘。
一百多个月圆之夜的苦修勤炼,为她积累了丰富的道行和精湛的功法击技。
十载的桃红柳绿、莺啼燕鸣,更是陶冶出了一个多情善感、心怀萌动的青春少女。
她抱着一颗露珠般玲珑剔透的心,闪烁着一双星星一样晶莹多芒的眼。
虽然还有点娇小,却向往起碧蓝的天空,羡慕起身边那些伟岸的大树。
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发现天空竟是如此的辽阔!宇野竟是如此的广漠!
这时倏然吹来了一阵春寒料俏的风,凉飕飕的,不禁打了个寒颤,感到了一种莫可名状的弱小、孤单和寂寥。
守着最后一颗星星从天幕隐去,候着第一缕晨曦从东方飘起,听到了雏莺第一声轻脆的歌唱,也触摸到了太阳热气腾腾的喘息。
从此,她发现了许多新奇的现象,看到了许多怪异的事情。
为什么白天有灼灼的太阳晚上就有清清的月亮?
为什么这边有枝条袅袅的细柳那边就有躯干挺拔的白杨?
为什么树上的黄莺总是对另一只叫个不停?
为什么身边的蝴蝶总绕着另一只上下翻飞?
看到这些才发觉,自己竟是孤单一人,梦里就经常出现一个白袍飘逸、方脸俊朗的影像。
想着幻着,心底就涌长出一撮撮鹅黄的芽儿,枝柯横长,新叶杂生,东一片西一片的,随即蔓延成荒芜的野草……
画面二:幽冥谷
又是三千多个日子过去了。
又是十年的潜心修道,功法大成,师尊终于允许她下山砺练去了。
白素琪兴奋地飞回幽冥谷,小青更是莫名地高兴。
“小青!想去哪儿玩呢?”白素琪喊着为她守洞看家的好妹妹小青。
“听说南边的杭州城,甚是繁华,世人皆赞为人间天堂。”
“那就飞往杭州。”
画面三:许记百草堂
杭州城,西子湖畔,断桥三里之外,有一座青砖青瓦的药店,横匾上赫然写着:许记百草堂。
店内很清静,只有一个一袭白袍、方脸细眉的清瘦少年,坐在古色古香的柜台内,捧着一本线装古书在
他背后的药屉货架上,赫然写着一行黑色的隶体字:
但愿人间常无病,何愁架上染尘埃?
“小二!买药!”
小青高声喊到。
少年抬起头来扫了她们一眼,又低下头,惘若无闻地读下去。
可就这一眼,却扫得二十岁的白素琪,芳心砰然一动。
就象早春的一道闪电惊雷,突然耀醒了她沉睡了多年的冻土。
那方脸细眉,那一袭长袍,似曾相识,却又无从想起。
“小
二!”竟然视美女如无物,小青不由地怒从心底生,又高声喊道,接着就被白素琪给制止了。
“公子,我们买药。”白素琪轻声喊道。
少年看着这一白一青着装的一对女子,一眼就看出了是主仆二人,看这白衣女子还颇有涵养,且容貌清丽无双,便站起身走了过来。
“请问两位买什么药?”
“一钱红豆蔻,二钱使君子,三钱合欢花,四钱连理枝。”小青抢着回答。
“这是什么方啊?”少年自言自语道,麻利地取药、秤药、包药。
白素琪脸上微微一红,问:“公子叫什么名字?是临时过来的吧?”
“我叫许宣,是翰真院的学生,假期到这边来度假的。”
“是神都国道监的翰真院吗?”小青惊问。
“正是。”少年轻轻笑道。
神都国道监翰真院是大华朝御办的修真院,虽然不为修真界的人内心所敬佩,但是在朝在国却是闻名遐迩,进了国道监翰真院的人,基本上将来都会在朝庭上平步青云的。
“这么说这座药店是公子家的了?”白素琪问。
“算是吧,这是我舅父的。”
“你舅父?”
“嗯,他是这杭州郡的长官。”
“郡守大人?”
“是的。”
“好大的官啊!”小青轻笑道,“真是无官不商。”
“今天是药师修息,我临时过来帮忙顶一天。”许宣没理会小青的轻蔑和挖苦,继续和白素琪说话。
“公子读的什么书?”
“古帛版本的《天道经》,我叔父不知从哪儿弄来的。”
“好深奥啊!” 白素琪敬慕地说,“我们要回去了,拜拜!”
“希望再见到你们!”少年人道。
“真的吗?是希望再见到她吧?”小青说着,笑了。
白素琪和许宣都不由地脸上一红。
“拜拜!”白素琪低声道。
画面四:西湖断桥边
“他能在吗?”
白素琪想,害怕的心底又莫名地增添了一分渴望和担心。
走过袅袅的杨柳岸,天空突然飘下一阵急雨,她们就急匆匆地跑向岸边喊“篷的”。
好不容易才靠过来一只乌篷船,两人早已变成了一对落汤鸡。
“两位快上!”
“篷的”上探出了一张清秀的脸,却是被雨水淋湿了的许宣。
“怎么会是你?”白素琪惊讶地问。
“怎么会不是我?”“篷的”上的脸笑道。
“有缘千里来相会啊!”小青打趣地说。
“死丫头,瞎说什么。”白素琪瞪了她一眼。
“篷的”不大,只有两排座,白素琪和小青挤坐在一起,许宣则坐在对面,膝盖快要碰到膝盖了。
白素琪全身都被雨水浇透了,一袭白衣紧贴在身上,凹凸的曲线一览无遗,散发着青春少女特有的气息。
许宣还从没有这样亲密的接近过姑娘,双目正视吧就显得有点色心狼胆,可若转眼斜视就更显得心中有鬼。他局促不安地坐在那儿,身上泛出一阵阵的躁热,脸上就显现出一片腆腼和潮红。
白素琪本来也有点羞羞涩涩的,可看到许诺的窘相反倒大方起来,说:“你身子老往后躲什么?怕我们吃了你?”
“我怕吃了你?我是属狼的。”气氛一轻松,许宣也大方起来。
“你吃不到,我是属蛇的,溜得快。”
许宣就冲她做了一个恶狠狠的狼脸。
“怎么没人
吃我啊?我倒想尝尝被吃的感觉。”小青格格地怪笑着。
“小丫头,过几年你长大了,会有人吃你的。对了,你们这是去哪?变得如此狼狈?”
“去你家的药店啊!”
“两位美女光临,敝店蓬荜生辉啊!”
“是棚壁生灰吧?”白素琪打趣道。
画面五:唐家坝
郡守听说许宣与白素琪一起私奔了,勃然大怒。他辞退了给他们通风报信的小家丁,从神都清来了一位据说能通天彻地的光头老和尚,派人跟着四处去查访,用了一年的时间,终于在遥远的唐家坝找到了他们。若不是白素琪已身怀有孕,恐怕和尚法力再大也是擒不下他们夫妇二人的。
“白素琪!你为什么要三番五次勾引我的外甥?”
“大人,两情相悦,怎么能说是我勾引他?”
“这么说是许宣勾引你了?”
“我说的是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就是对的吗?”
“两情相悦难道有错?”
“白素琪!”一起跟来的光头老和尚厉声喝道,“你既然身入道途却又不修正果,歪思斜念以至误入歧途,不但不思悔改,还强辞夺理,错上加错。我受郡守大人的委托,已经通报你们青城派的掌门道长了,现将你禁闭在雷峰塔感化院内。雷峰塔虽然戒律清严,但正气浩荡,你去那儿潜修苦炼,也许会从另一条途径修成正果。阿弥托佛!”
“大人!大师!难道你们就不能慈悲为怀吗?”白素琪说着,泪盈欲滴。
“舅父!”许宣乞求道,扑通跪在了郡守面前。
“孽子!你跟我回去!面壁思过!”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白素琪!我会等你!等你一辈子!”
“两情若长久,岂在朝与暮。只要你能记着我,我能记着你,我就没有白来这人世间。”
“哎——”和尚摇着头,长叹了一声,“西湖水何时干?江湖风再起。雷峰塔何时倒?白蛇再出世。”
说罢,带着二人,分头而去。
画面六:雷峰塔感化院。
雷峰塔感化院位于西湖南岸。
有一座高高的塔,塔的外围是一个清亮素雅的院,院内有木舍几座。
白素琪在这儿吃住倒还如意,除了没有随便出入的自由,其他方面倒也和青城山上差不多少。
白素琪在这儿诞下了一个女婴,本想托附给小青的,一来是小青也于一年前拜师修道去了,关键是小青本来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大孩子,托附给她自己也不放心啊!思来想去,想到自己暗无天日的未来,为了给孩子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她想到了青城山的那个俗家姊姊,嫁给了山下一个白姓的公子,结婚三、四年了至今无子无女,“哎!送给人家吧!”她狠下心来对自己说,泪眼如泉,戚戚不断。
她决定斩思去虑,就在这雷峰塔里沉心修炼。
每天早晨出操以后,她都要按照院规随众人一起,捧着道德经书,排着长队登上顶层的课堂去读,什么圣人言君子曰的,她烦透了,一个字也没装进脑里。
许宣的爱,许宣的情,许宣的柔情密意,塞满了她的回忆。
孩子的哭,孩子的闹,孩子的小嘴小脸,占据着她的心房。
岁月是最效的疗伤药,平淡是最好的安神汤。
渐渐地,她的思虑一点点沉静下来,她终于又能沉下心来、凝思坐道了。她再次暗下决心,一定要斩思去虑,就在里面一心修炼,修度自己的人生吧!